那声音每隔十秒就响一次,很有频率。
手机还剩5%的电量,罗心蓓有点后悔,如果她早知道她会跑路这么久,她肯定要把手机充满格再跑。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收到任何来电,没有收到任何短信。
他怎么样了——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想起曼谷慌乱的局势,心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她面对那尊琉璃大佛的时候。
佛记得她说的话吗?
佛能听懂她说的话吗——
而她的心意——
她已经尽量做到无比诚恳了。
借着最后一点电量,罗心蓓点开地图app看了一眼自己的坐标。
那些字符,好像还是泰语。
她看不懂。
罗心蓓缩小了一下地图,她看到他们走了这么久,居然还在泰国。
看了一眼地图,手机电量就呼呼掉了2%。
罗心蓓赶忙退出了地图,她得留着一点电。
没准——没准他会给她发短信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
胸中慢慢沉下一口气,罗心蓓的心脏砰砰直跳。
焦虑的眉头转向窗外,她对着黑夜,毫无办法地咬着嘴唇。
她有点想哭。
因为她好像不相信佛。
可是那是佛。
但是这里——只是真实的人间啊。
佛听了那么多的愿望,是不是一时半会顾不上她啊。
杰森的手机叮咚又响起了一声提示。
罗心蓓满脸涨红,她越来越无法控制地用手抠着食指指腹的侧边。
他还活着吗。
他不要死。
滴滴的一声喇叭声,转移了罗心蓓的注意力,她抬头向前看去。
迎面开来一辆车,那辆车的车头灯开得特别亮,罗心蓓被刺得迷上了眼睛。
它直直开来,没有让路的意思。
然后,罗心蓓坐的这辆车也停下了。
它停在对面那辆把车头灯开得放亮的车前,好像也不打算让路。
猛地打开车门,郑非抬眼撞上一双惊兔般的眼睛。
罗心蓓惊慌转头,她看向车门外。
四目相对,记忆飞速溯洄。郑非看着罗心蓓,他似乎以为现在是三年前的肯尼亚。
三年前他打开车门,那错误的画面,直到现在才重回正轨。
面前一阵轻巧的风,郑非张开手臂。
女孩扑来的力气撞得他身体轻晃。
郑非紧紧抱着罗心蓓,他的下颌埋进她的肩窝,轻声笑起。
“找到你了。”
第100章 眼泪
黎明,天边一抹金红色的破晓,一点一点刺破浅蓝色的天光。
前一天傍晚的激战到现在的平和,寥寥无几的枪声作为一场夺权的尾声,曼谷就像一片被灰烬盖住的柴火堆,火光渐渐熄灭,满城只剩那股浓得呛人的火药味。
一点点晨曦就把律实宫金色的屋顶照得金光灿灿,娜迦神守卫一个个向上飞起的檐角,更高的金顶上方,一面泰国旗帜高高飘扬。
在清晨的明媚中,这座华美的行宫依然保持着那份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几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宫外,车门打开,颂奇下了车。
枪和匕首卸下,扔在了车上,颂奇摘下军帽,他捋了一把汗津津乱糟糟的黑发,迈着大步向宅邸走去。
身着军装的背影经过绿树成荫的道路,绕过哗哗啦啦的喷泉,来到了宅邸门前。
此时正值卫兵换守,两班皇家卫兵昂首挺胸地接替交了班。他们等待着里面传来了同意接见的消息,才放颂奇进入了宅邸。
沾满灰尘与几滴血的军靴熟门熟路地经过两边矗立着金翅鸟的长廊,在长廊的一道三层小台阶前站定。
颂奇立于阶下,他看着前方,双手合十,双膝接连跪下。
脊背慢慢弯下,脊骨带着刚硬的身躯匍匐在地。颂奇的额头贴于合十的拇指,他低着头,鹰钩鼻的鼻尖距离地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叔叔。”双手合十的手还留在地板上,颂奇微微抬头。
额边汗光淋淋,两双黑瞳眼光凛凛。
几虎相斗,后有坐山观虎斗者。
他以沉默为信号,放纵他们撕咬,争夺,打得头破血流。为了挑选一枚最忠心耿耿的棋子。
漠然的嘴角大大地弯起,颂奇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我向您问安。”
“总理差瓦利瓦塔纳好大喜功,滥用职权。我们收回了对他的支持。叔叔。”颂奇重新低头匍匐跪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请原谅我吧。”
佛历2568年,颂奇巴莫攻功帕占披耶被正式任命为陆军总司令。同时代表军方宣布总理差瓦利瓦塔纳下台。
十几个小时的宵禁彻底结束了,曼谷回复了正常。
几辆军用吉普车夹着一辆黑色使馆车相继开进信武里府的地界,坐标上车正逐渐远离泰缅边境的达府,重新向着曼谷的方向开去。
太阳升起,罗心蓓也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路两边没什么人,除了平房就是平房,破破烂烂的,写了泰语的指示牌下是空旷的公路。
罗心蓓想,如果不是她坐在一辆坐了雇佣兵的车中,她估计以为自己要被绑架了。
奔波了一天一夜,结果是不用再去缅甸了。这台车正往曼谷的方向回去,她刚刚听郑非对杰森说的。
他大概已经解决了那些困局。
看了一眼女孩看向的窗外,郑非收回了视线,他懒洋洋地歪歪脑袋,笑眯着眼睛看着罗心蓓对着窗子自己偷偷抹泪的侧脸。
她一声不吭地一个劲儿用左手擦着脸颊,时不时吸几下气。鼻子里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还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别人发现似的小心翼翼。
只不过她的小心翼翼在这辆没人说话的车上实在有点太多此一举了。
看了半天罗心蓓的侧脸,郑非伸手掰住罗心蓓的左肩。
他把她转来他的面前。
好,身子转过来了,脸还没有。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后,他被罗心蓓这副脑袋和身子分成两家过的样子无语到笑了。
她是真的倔强,天天倔得他头疼。
一个小时之前还趴在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差点把他勒死一样,现在又不理他了。
也不看他。
“哭什么?”郑非放开手,他放缓了语气,捧过罗心蓓的脸颊。
那张脸庞终于乖乖转过来了,郑非撞上一双哭得一塌糊涂的眼睛。
乌黑的睫毛沾满了眼泪变成了一簇一簇的黑色羽毛,鼻尖红红的,嘴巴也被她自己闭上嘴巴的沉默而憋得红红的。
简直和艾莎一个模样。
艾莎就是像她才会总是哭。
一言不合就哭。
不给她想要的东西就哭。
不抱她就哭。
想妈妈也要哭。
他是真的讨厌眼泪,他认为有哭泣的时间不如去干点别的。在西点帮忙训练新生时,谁哭就会得到他的一巴掌。
但是他现在天天被两个眼泪做的母女包围了。
她们天天对着他的耳朵哭。
郑非垂眼看着罗心蓓,食指刮走她左边脸颊的一滴泪,又用指背抹开右边脸颊的一道泪痕。
“吓到了?”郑非笑着问。
豆大的眼泪应声吧嗒一下掉落两边的眼眶。
罗心蓓抿紧一次嘴巴,她闻声看向郑非。
眼泪还在哗啦啦的,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鼻音浓重:“我是因为谁才哭的。”
这个混蛋,他军校毕业,摸爬滚打,一身蛮力。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怕。他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是不是以为别人也不会在意。
郑非的嘴唇一弯,他无声地笑起。
“哦?”郑非故作费解地点点头,“为谁呢?”
。。。。。。
他明知顾问。
拿生死换一句她的真话,罗心蓓气得恨不得她的眼泪统统倒流。
但是如今心脏落地的时刻,她总是忍不住去悲观地幻想另一个结果。
如果他真的死掉了怎么办。如果是这种结局,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感不到解脱。
她会想到自己在自由的每一个瞬间,永永远远都会伴随想起有一个人的死亡。
即使她不去想象这些,艾莎也会慢慢长大。
艾莎会越来越像他,她会永远都看着一张与他相像的脸庞。
眼泪哗啦一下又开闸了。
他真是个混蛋啊。罗心蓓一边想,一边哭得没完没了了,她死了不会找他的麻烦,他死了却会永远缠着她。
旁观着那双眼睛中越来越收不住的眼泪,郑非问:“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膝,抽抽搭搭:“因为我善良。”
“嗯。”郑非又笑,他向前凑了一下,“你善良~”
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