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两声好像抽筋了一样的啜泣声。
郑非低下头,他拿起罗心蓓垂在腿边的右手慢慢地握在手里。
两手掌心擦过,他挑起指尖,钻进她的指尖。
五指交叉,握紧。
郑非玩乐似的把他与罗心蓓的两只手扭来扭去,那只白嫩的小手在他手间无比乖巧,她被他带着手腕与他的手腕缠在一起,一点也没有想要离开。
郑非翻来覆去地玩着两只手:“拜佛的时候,你和佛说什么了?”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平和,不服气地擦了一把眼泪:“反正不是让你死。”
郑非抬眼,他看向了罗心蓓。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在经历了生死重逢之后,一点好话都不肯多说。
对着女孩的侧脸,郑非的脸上挂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眼中凝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凶狠,他笑着用手指捏起罗心蓓软软的脸蛋。
手指收敛了力气,但也刚好让她疼得轻哼一声。
郑非把罗心蓓的脸颊捏得带得她的脑袋直晃:“越来越凶了。”
佛历2568年,泰国军方宣布陆军总司令威拉蓬功帕占披耶去世。
24小时内曼谷经历风起云涌的剧变,太阳照常在湄南河的波浪上留下了绚烂的余晖。
夜晚的威拉蓬将军府仍然威严震撼。
现在应该叫巴莫攻将军府。
对于颂奇成为将军后的喜悦,府内更多的是一份沉重。
仆人们全都待在长廊上,或者宅邸一楼的厅堂,他们和一堆白色的花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用手叠着花环。
厅堂内已经摆上了威拉蓬的遗像。
威拉蓬的葬礼会在一天之后举行,郑非打算等到参加完威拉蓬的葬礼后再带罗心蓓回到纽约。
24小时提心吊胆的一路颠簸,心还在煎熬着某个人生死。尘埃落地,疲乏如山袭来,罗心蓓洗了一个澡,她沾床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她甚至一夜无梦。
不对,她还是做了梦的。
她梦到自己在用计算器疯狂算金价。
那金价,贵得她脑袋发晕。
哦。对。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闭着眼睛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软趴趴的枕头,她得准备去买金子给玉佛寺的那尊佛塑个金身了。
和枕头一样软趴趴的手拍在身边,拍进了一片柔软。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扭头看向了身边。
没人。
痴痴看了一会儿身边空空荡荡的床榻,罗心蓓眨巴了几下眼睛。
刚清醒的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等——
她到底是做梦梦到他活着了,还是他真的活着了?
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她又反应了一会儿,转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飘然的身影经过撩起的白纱,又轻轻地钻出了雕花木门的门缝。
直到看到那个矗立在草地上的白色身影,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他在和奥恩踢足球。
郑非的双手抄在亚麻长裤的口袋里,他背对着宅邸,懒洋洋地跟着奥恩跑来跑去的身影。
然后他抢到了球,就故意挡着奥恩不让他碰。
。。。。。。
幼稚。
罗心蓓趴在露台的扶手上,她对着某个混蛋展现的高昂的胜负欲连小孩都不放过的这一行为表示了无语。
葬礼前夕,府邸多了一份比安静更深一层的静谧。每个人都在忙着叠花,或者打扫府邸。
长廊下的木质地板哗啦啦用水冲走了前一夜的雨水,仆人们拿着抹布一点一点把地板擦拭干净。
叠好的花环堆成了小山,整个府邸都芳香扑鼻。
那些花环又挂在了长廊下。
刚悬挂好的花环轻轻打着璇儿,郑非仰头看了一眼花环,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女孩身上那条粉色的泰丝长裙像一朵粉色的花,娇嫩得好像要滴出水。乌黑的黑发编了发辫搭在肩膀的一侧。她侧身坐在廊下,拿着一把豆子喂着孔雀。
白孔雀迈着优雅的步伐,它不紧不慢地在草地上找着扔下的豆子。
皮鞋踩在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呀呀。郑非低头经过一条花环,他抱起双臂,站在廊下倚靠着一根木柱看着罗心蓓的背影。
她心无旁骛地只管喂着孔雀。
罗心蓓不是不知道郑非站在她的身后,背后那道视线盯得她后背发热,她的脑袋后面没长眼睛都知道。
低垂的睫毛在手心的豆子和前方的孔雀间来回抬起,垂下。
捏起豆子的手微微停滞,罗心蓓抬起头,她冲孔雀扔出几颗豆子。
罗心蓓继续看着孔雀,她装作没看到郑非。
说实话,在离开了昨天那个动荡不安的情况,她对于自己见到他第一面时扑过去的那个拥抱,有点——
哎哟——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觉得——她真莫名其妙。
她好像对他有点太热情了——
嘴唇兀自纠结地努了一下,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她低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假装自己非常喜欢那只孔雀。
“喜欢孔雀?”
身后飘来一句,罗心蓓闻声转头看向身后。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强迫症似的继续看着孔雀。
“还可以。”罗心蓓对着孔雀说。
郑非不作声,他慢悠悠地踩着木地板走来。
身边好像一块巨石一样跌落的声音,罗心蓓扭头看去。
郑非盘腿坐在垫子上,他看了一眼孔雀,视线恰时看来,与她四目相对。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呼吸吸在半截,罗心蓓屏住了呼吸。
她眨了一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孔雀。
“明天葬礼。”郑非面向前方,他也看着孔雀,“你是我的妻子,要和我一起向外公行跪拜礼。”
“哦——”罗心蓓点点头。
郑非看向罗心蓓:“会吗?”
罗心蓓愣了一下。
“什么?”她终于看向他了。
女孩总是心不在焉的,目光躲闪。
郑非打量着罗心蓓,他挑眉:“跪拜礼。”
“不会。”罗心蓓摇头,她半垂下眼睛,用手数着手心的豆子,“你可以教我。”
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大手,那手抓着她的手腕,把豆子一股脑儿全扔给了孔雀。
视线惊讶地跟随着那些豆子一起散落空中,罗心蓓扭头,她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郑非攥着罗心蓓的手腕:“那你得先看着我。”
。。。。。。
手腕好像扣上了一副镣铐,罗心蓓轻轻扭转了一下手腕,她挣脱不开,反而被他攥得越来越紧。
“我看着你呢。”罗心蓓小声哼了一句。
为了证明似的,她瞪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郑非被逗笑了,“你的眼神看起来像要给我一拳。”
“教我跪拜礼吧。”罗心蓓转移了话题,她诚恳地坐直了身子,“老师,我会认真学的。”
要跪下,双手合十,把手举至额头。
因为威拉蓬是长辈。
罗心蓓有样学样地学着郑非的跪拜礼,她想起她第一天来到府邸时那个年轻的女仆就这样提醒过她。
“真聪明呀,乐乐。”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一秒就学会了。”
他盘腿坐回垫子:“再教你一个问候礼?”
“这个也是给长辈的吗?”罗心蓓问。
“嗯哼。”郑非点头。
“不过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行礼才好。”罗心蓓拎起裙摆,她重新跪坐回垫子,“到时候你要提醒我哦。”
“嗯哼。”郑非又点头。
他努着嘴唇,憋着一股笑意。
郑非抬起双臂,他合拢双掌。
“双手合十,拇指抵在你的下巴,然后——靠近我的肩膀。”
“咳咳——”郑非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他直起身子,昂起下巴。
“来吧。”
有必要吗——
罗心蓓拧眉看了一眼郑非,只是一个问候礼,他搞得自己好像皇帝一样。
双手合十,拇指抵在下巴上。
罗心蓓慢慢靠近郑非的肩膀。
郑非扭头,他看着那头乌黑的秀发埋进了他的肩边。
廊下花环随着轻风打着旋,那对年轻的夫妇似乎在预习婚礼的礼数,这是件好事,最起码,他们没有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而是一起向着未来走去。
苏珊把两盏茶放在廊下,她抱着托盘,对着罗心蓓微微一笑。
“小夫人,请喝茶。”苏珊又看向郑非,“小少爷,请喝茶。”
离开了郑非的肩边,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廊外经过几个仆人,他们带着花环,冲着她与郑非一个劲儿地笑。
被她发现了,还有种不好意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