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牢牢压在一片土地。
土地震动,会带动着土地之上的巨山晃动。
郑非张开嘴唇。
“Happy?”
罗心蓓缩起肩膀。
“马克——”她慌忙伸出左手,想要去摸出那颗台球。
指甲抓过手臂,在绷紧的手臂肌肉上留下几道无力的长痕。
“No?”郑非低低一笑,胸腔连连颤动,“Nohappy?”
他又来问这个进退两难的问题。
台球按进皮肤,就像球杆蹭过拇指与虎口间的凹槽那样,在凹槽中有进有退。
罗心蓓猛吸一口凉气,
“马——”
球消失了。
下一秒,球被捏在手指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它明晃晃,被那只手的拇指擦了一下表面的一层水光。
“嗯——”郑非惬意地吸了一口气。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俯身,放远母球。
收回身子,郑非重新回到罗心蓓的身后。
右手摆好了罗心蓓右手的位置,左手捞起她的左手,让她握住球杆。
两只右手相叠,拇指勾起她的拇指,架起了球杆。
“想要打好第一杆,就要控制力度。”眼睛盯向前方蓄势待发的母球,郑非的声音又恢复了老师那样的严谨。
球杆对准母球,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后那只手猛然带动她的左手用力。
“啪”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彩色台球在台面上四散弹去。
五球碰壁,三个彩球落袋。
手臂捞起女孩的腰前,郑非带着罗心蓓转去母球的方向。
脚步虚晃着挪动着,跟随着腰间那条手臂的力量,罗心蓓绕着桌边走了半圈。
桌球很是一个锻炼脑力的游戏,球杆代表了思路,力度代表了掌控。
利用角度,把那些混乱的局面一一解决。
挑好一颗黄色的彩球,手抓起罗心蓓的右手,郑非站在她的身后,带她俯下身子。
稳住右手,左手架杆。
眼前白色母球面对着乱七八糟的彩球,罗心蓓茫然地盯着那颗母球。
“打1号球。”郑非在她的耳边说。
眼神在下定决策时,只剩目不转睛的决绝。
“不要冲着中心打。”球杆被郑非带动着,微微转动了一些角度,对准了球的侧边,“有时候,像意外一样,才能得到更多。”
“比如,像意外一样,我前往了肯尼亚。”
球杆对准母球,却迟迟没有打出。
“我遇见你,然后要带你离开。”
球杆向后,蓄力一次。
“然后,我上了车,发现,那里没有人。”
球杆向前,试着力度。
“没有林乐乐。”郑非仿佛喃喃自语,“只有负责开车的人。他说,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出现在这。”
球杆向后,再次蓄力。
“情况十分紧急。”郑非盯着那颗母球,“那群人穷追不舍。而你下落不明。”
球杆向前,又像退潮的海水,更向后退去。
“我必须要带你走。”郑非说,“这是我们约定的盟约。于是,我开着车去找你。”
“一个女孩。”他转头看向罗心蓓。
她看着前方,他只能看到她翘起的鼻尖上像珍珠一样,闪动着一片细腻的珠光。
“和你的背影十分相似。那里烧起了大火,她很慌张,跑的比羚羊还要快。”
“我以为是你。”冰冷的视线,挪回那颗母球,“于是我跟了过去。”
“我对着她叫,乐乐。”
“可是她不是乐乐。”
左手握好了球杆。
“一个黑人女孩。不是林乐乐。”
“林乐乐。”球杆向前,母球砰然撞上一颗彩球。
彩球在桌壁弹射,笔直无误飞进桌角,掉下球袋。
“下落不明。我,生死未卜。”
手揽着罗心蓓的腰边,郑非带着她向另外一颗彩球挪去。
俯身,架杆。
“我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睁开眼睛。那时的我,像一个废物。”
“不会走路,什么都不行。与婴儿无异。”
眼睛笔直盯向台球,抬起,丈量与球洞之间的距离。
眼中升起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
“在最痛苦的日子中,我开始在梦中频繁地遇见你。一开始,我只想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再之后,我爱上了你。”
话说到此,郑非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
鼻尖蹭在罗心蓓柔软的脸颊边缘,他说:“有些荒唐,但这是真的。”
他收回视线,哼笑一声:“就像我们荒唐的开始。”
“我爱你,想你。”
“我相信那晚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但你一定活着。”
球杆向后退去,蓄力。
“我等待着你,想象着我们离开肯尼亚后再次遇见后,你一定会同样担心我。你会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去找你。我会对你解释,我不是骗子,我只是差点去见上帝,才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你。”
球杆第二次向后退去,郑非兀自发笑。
“然后你会高兴,高兴我们都还活着。然后,给我一个拥抱。但是。”他贴在罗心蓓的脸边,与她一起望着母球,“你却对我说,你结婚了。”
“多幸运的男人,成为了你的丈夫。”他言尽狠绝,眼中也扬起一丝狠戾,“上帝作证,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去假想该怎样得到你。”
手强硬地带动着球杆,前后蓄力,撞去。
“让他消失?”
白球穿过台面,撞在橘色彩球。
彩球被带动着撞在台面边缘,惯力延续,它笔直反弹几下,精准地撞进了球洞。
球咕咚一声掉进球袋,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或许你会伤心。”看着她频繁眨动的睫毛,郑非嘴角提起一丝嘲讽,“毕竟,那是你的丈夫。你爱他。”
嘴角收敛了笑意,郑非站直身子。
手臂勾着罗心蓓的腰前,他带着她继续去寻找下一颗球。
“于是我打算找到他。给他一笔钱,让他主动离开你。”
手抓起右手,罗心蓓被动地把右手按在桌面。
她无话可说,也毫无反抗地随着郑非俯身趴下。
手隆起,挑起拇指,架起球杆。
挑好一颗球,啪的一声,一颗球又落进球袋。
“直到我看到你的名字后显示的未婚。”郑非满意笑起。
球杆滚落手背,落在两只右手的拇指的边缘。
右手按在桌面,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感谢上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得意地冲她挑眉,“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男人。”
庆幸戛然而止,因为脑中浮现的一个男人的身影。
“至于雅各布塞斯。”郑非说。说到这句时,他的语气重新浮现一丝冰冷,“恋爱只是你的过往,我可以当他不存在。”
罗心蓓扭头。
她眼含无措,“马克——”
“我们是一家人。”郑非低着头,他柔和地注视着罗心蓓,“我会和你结婚,成为你的丈夫。我发誓,你不会再孤独一人。”
酒精充斥着大脑,还有脑中被一大堆独白塞满后像堵塞的水管一样静止的思路。
看着郑非,罗心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乐乐。”手推着女孩的腰后,郑非把罗心蓓按在桌的夹角。
右手向下捞去,掌心裹住她小腿的膝弯。
“把腿抬起来。”
无比顺从的,罗心蓓抬起右腿。
她彻彻底底地趴在了桌子上。
球杆架在手背,向前,嘭的一声脆响,球用力撞上那颗蓝色彩球。
球咕噜噜滚进边角,却没有落下。
它在球框边缘磨蹭着,然后静静卡在这里。
只需要一下就够了。
哪怕是被风吹一下。
趴在桌面的身体,被撞地向前一抵。
或许是撞上前时带起的风——
罗心蓓张开嘴巴,她皱起眉头,看着球慢慢掉进球框。
手放开了球杆。
背临着那份沉重的气息,罗心蓓沉默地呼吸着。
手臂捞起她,她重新站直身体。
球杆咕噜噜滚落桌面,啪嗒一下掉落地板。
手指轻抵桌边,在郑非与台球桌边之间狭窄的空间中,罗心蓓转过身去。
黑发在身后垂下,她抬头,仰望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中只有她。
它漆黑无比,明亮,危险。
就像潜伏在草原中的野兽,睫毛是它眼前随风拂动的野草。
隔着这层虚假的掩护,它直直地盯着她。
他一步不肯退,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他总是这样,站在她的身后,切断她的退路。
逼得她只能看向他。
视线在那颤动的双睫垂下,郑非低头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