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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见清的心律始终在高频起伏,体温不断升高让她的意识也开始不清晰,竹叶青出现在她身旁狂躁地游动,并没有平息的迹象。
她只能拿出最后一管S37,好不容易才找准位置注射。
但十数分钟后一切如旧,安抚剂对自己已经不起任何作用。
控制竹叶青的体型已经是极限,她根本无力阻止它把屋里弄得一片混乱,强撑着翻找通讯录里的号码。
可迟缓的“嘟——嘟——”声似乎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直到停止了也没能接通。
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她握着通讯器,颤抖着再摁一次。
睡梦中的观栩被铃声惊醒,原以为来的是实验方案,却是一个拨到自己私人号码上的未知号码。
大约是什么骚扰电话,他皱了一下眉,可在挂断的前一秒,通讯器却自行接通。
对面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夹杂哭腔:“小,小葵……我,需要……”
听出来是谁的声音,观栩皱起的眉头再也没能松开,他一把拿起外套往外走:“奚见清,是你吗?”
推开门正撞见来找他的蒋颐,见他行色匆匆,不由比划着问他去哪里。
他摆了摆手,推门而出,直接坐电梯去地下车库。
耳畔呼吸声浓重,时断时续,听得出对方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你在哪里?”观栩沉声问。
“安抚,剂……”奚见清听不清他的话语,声音嘶哑,“小葵……我难受……”
他正要找人帮忙查一下奚见清的住址,上车后却见自己的车载导航开始自动定位,他一脚踩住油门,驶出实验室。
哨兵的固定住宅片区离这里不算太远,但眼下这二十多分钟车程,足以让一个暴走时得不到安抚的哨兵发疯。
观栩沉声道:“如果你现在还能动,把你家的门打开,我马上就到,数数给我听,尽量保持清醒!”
对面传来扑通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砸了下来,光听就能想象她是怎么摔倒在地的。
换挡,继续提速,他在其他司机见鬼般的眼神下冷静地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灯。
“1,2,3,……”虚弱的声音透过耳机,将一个个轻飘飘的数字重重砸在他心头。
直到后来再也数不下去。
车在住宅区中高速穿梭,撕开寂静的夜,观栩一个急刹,险之又险停在楼下,可走上台阶才发现小楼的大门紧闭。
看着门上的瞳孔识别门锁,又想到来这里时发生的种种情况,他顿了顿,一把按下把手。
下一刻,门锁响起机械音:“虹膜验证中,……,验证通过,欢迎回家,无畏的哨向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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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变异体强烈的精神力波动触发监测信号,让哨向队伍注意到了幼儿园这边发生的异状,但人手实在不足,他们只能紧急派出年轻的见习们。
待众人赶到时,园前的小广场已是遍地残骸,雨水把血肉冲得遍地都是,他们看到那个年幼的孩子一脚踹断一只畸形的变异体的肋骨,肘击落下将它的脑袋锤碎。
在残酷的实战中,她以最快的速度掌握了最原始也最致命的击杀方式。
赶到这里的哨向大多是初次外派,从来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真实场景和图册视频的差距太大,有几个人直接背过身去,捂着嘴开始呕吐。
这么年轻就觉醒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可检测器显示她的精神力数值不断上升,超出哨兵的极限,难道这是一场变异体的自相残杀吗!
杀死所有敌人却还维持着战斗状态的小奚见清彻底暴走,拖着步伐,双眼无神地向他们走来。
但很快向导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口:“安抚不了!”
“不行,为什么!进不去她的精神图景!”
“这个哨兵是怎么回事!”
所有试图对这个孩子进行安抚的人脸色都很难看,上至B级下至D级,没有一个人能成功和她建立起精神联结。
哨兵们震惊地交换眼神,那不就意味着要让他们把她制服吗?
他们,和她打?!
双方实力差距过于悬殊,领队迅速做出决定:“火力压制,准备击杀!”
已经救不了了,等她冲过来他们可能全都得死。
所有哨兵都举起枪对准那个孩子,同时释放自己的精神体,但对面传来的压迫感让精神体们在有向导建立起的精神屏障的保护下仍在瑟瑟发抖。
人总是很难战胜自己的本能与恐惧。
不断飙升的压力让一个向导开始退缩,他这一退,直接将身后那个年轻的见习向导暴露在了危险中。
“不,等等……!”
可想要补救也晚了。
小奚见清疾冲而来,瞬间逼近。
哨兵们的枪弹朝她倾泻而去,竹叶青身躯暴涨挡在她的身前,长尾扫开一众精神体,任子弹将自己击穿。
呼吸间,小奚见清已经冲到了众人面前,伸手掐上对方的脖子。
凛冽的杀意激起强烈的求生欲,白鸟翩跹,汹涌的精神力从他身上散开,原本无法做到,可如今建立精神联结,打开精神图景,不过瞬息。
她的身体被强制停住,落了下来,落进少年的臂弯中。
观栩接住了她,却被砸得跪倒在地,怀里的孩子在颤抖,在哭泣,用力地抱住了他。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视了她沾满血迹的双手。
眼看她被控制住,其余哨向立刻查看现场之人的存活情况,但只在街头的几辆车里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师生们,至于地上的那些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
领队带人把幼儿园翻了一遍,把余下所有幸存者都带了出来,安排他们转移到离这里最近的铜城,进行安置。
医护人员打着伞拎着低温箱跑过来,问:“请问您的等级是?”
观栩道:“A级。”
医护人员一惊,A级的见习向导,比这支队伍的领队等级还要高!
而领队方才已经跟自己说过这个刚觉醒哨兵的情况了,如果只有A级才能安抚,那么相对应要为她注射S24号安抚剂外加一支镇静剂以确保她不会在前往白塔的途中醒来。
“请将她交给我们。”
怀里的孩子还留有几分意识,低声啜泣着,他一手抱着她,一手为她挡雨,摇摇头,示意就这样注射。
药剂被推入血管,逐渐开始起效,小奚见清昏昏欲睡,终于收回几分意识,她努力打起精神想看看对方的脸,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终究不敌困意,缓缓阖上眼。
竹叶青和白鸟开始消散,看着这两只相互纠缠的精神体,观栩的眉心却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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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小狗急切地叼着观栩的裤脚,领他上楼。
卧室门敞开着,庞大的竹叶青几乎挤满了整个房间,奚见清倒在地板上已经神志不清,浑身被虚汗浸透。
观栩立刻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我要进入你的精神图景。”
意识陷入混乱的她自然无法回应,恍惚间只当自己刚觉醒,那个怀抱温暖依旧。
随着对方的精神力波动,奚见清的视线终于能聚焦些许,一只羽翼洁白,尾羽淡蓝的鸟落在她的手背上。
是,你啊……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告诉自己,不能像上次那样,绞杀它,可……上次……不就是现在吗……
回忆与现实像是不同色的颜料被混在一起,此刻界限全然模糊,竹叶青盘在二人身上,朱红色的蛇尾绕住它,拼命克制,但又忍不住摩挲。
精神图景中,观栩在为她做疏导,屏蔽感官,扫平混乱。
他看见浑身缠满绷带的奚见清独自坐在草地旁的长椅上,望着在家人的陪同下散步的病患,神情依旧淡淡,眼中光芒微闪。
不知道她的父母是不是在那场变异中丧生的,观栩却想起了自己父母离开的那段时间。
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可能会面对什么。
没有哪个哨向会在生死之际抛弃自己的伴侣,一旦发生意外就是双亲俱亡,而很少有独活的情况。
噩耗传来的那一天,他在认领遗体的房间里从白天坐到深夜。
谭则和霍从音陪他办理完所有手续,就像他们的父母离开时,他那般照顾他们。
接过父母遗物的时候,观栩却无端地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孩子。
他也需要一个拥抱,她又不在。
一支香草雪糕递到奚见清面前,看着这个口味,她一时没动。
“巧克力没有了,”男人把包装袋拆开,“快点儿,一会儿护士该过来了。”
奚见清接过,看了他手中夹着的烟,缓缓道:“护士姐姐说,不可以,在小朋友面前,抽烟。”
“你护士姐姐也说,病患不能吃冰,你怎么不听?”
她叼着雪糕不再开口,识食物者为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