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木雕与你有几分神似,亦算缘分。”
葛春宜觉得这是为她“受骗”的安慰。
她笑道:“世子又不知我幼时什么模样,哪里瞧出来像的。”
说到这,又忆起一桩趣事:“我在临州时还玩过木雕,和表姐互相雕刻对方的模样,只可惜我实在不擅此道,白白浪费了许多好木料,不敢再多尝试了。”
“本与表姐约好互赠,可我哪里送得去手,后来便不了了之。”她说着又有些懊恼,“早知道厚着脸皮也要把表姐手上的换过来,她刻得可好了。”
裴徐林略勾起唇角,眼前似乎冒出缩小版的葛春宜坐在碎木堆里赌气的模样。
她脸上的情绪总是十分鲜明,即便是强绷着脸时,想说的话也会从眼睛里冒出来,从不惮于显露自己。
“或是她早年曾修习过此技,你若只临时学了些时日,能粗通皮毛已是天赋卓然了。”
葛春宜听出他话中宽慰,噗嗤一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十指都有长有短,人更是各有所长,才不会因此妄自菲薄呢。”
不过她还是要为表姐正名:“我和表姐一齐学的,也不是特意寻的师父,就是阴差阳错……”
当时她们去看悬丝傀儡戏,看到半途,突然来了一群吵吵嚷嚷的人,推搡着戏班子的班主,说他拐了自家的次子来当这下九流戏子,话语污秽难听。
下边的客人们不明所以,被班主鞠躬作揖地请离了现场。
不过从双方争执中不难听出,一开始是那群闹事的人主动把孩子卖来戏班,后来孩子展露出悬丝天赋被班主收为弟子,这家人却又想把人要回去了。
后来的事葛春宜便没再关心,只是某一天在郑宅看到了那个被两方争抢的男孩,表姐说请他来教她们木雕。
男孩和她们年纪相仿,总是怯怯地垂着脑袋,偶尔才敢抬眼看她们一下……
“……”
葛春宜说到这,整个人都愣住了,有点不敢置信地抿紧了唇。
裴徐林蹙眉:“怎么了?”
“我……我好像想起来卖木雕的摊主是谁了。”葛春宜看着他,“难怪总觉得有些眼熟,就是当年那个戏班里的男孩。”
所以她接过木雕时感觉手指中间有丝线划过,也并不是错觉。
是他有意提醒?
可要提醒她什么呢,她们之间毫无瓜葛。
裴徐林眼神微变,敏锐道:“和你表姐有关。”
葛春宜与他对视一眼,一同低头看向了手里那个小木雕。
她又仔仔细细将木雕观察了几圈,也没看出什么玄机。
最后不知怎的,福至心灵般,按住上下两半,在裙裳系带处轻轻一扭,果真拧开了!
木雕中间是空心,塞了一卷略微发皱的纸条。
葛春宜示意裴徐林去拿。
他轻轻展开,只一眼,神色凝重,“就是朝中在找的密信。”
葛春宜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原来还真是表姐拿走了……
嗯……不愧是她。
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串连,好像就有了一条隐形的脉络,在佩服表姐心思缜密的同时,她也有点想不通。
“郑家和朝廷没什么牵扯,表姐拿信做什么,还费了这么多功夫送到京都,递到我们手上。”
裴徐林直接把密信给她看,她还有些踌躇,生怕知道什么“天大的秘辛”,“……可以吗?”
好像看到雪球嚼了园里才长的花苞后忐忑的样子,他失笑:“看了便知。”
密信仅寥寥两句,内容一扫而过,重点是信中语气都是太子口吻。
太子的贤名早在几年前监国之时就传扬天下,如若这信流出去,不论真假,必会引发一系列非议。
葛春宜手一抖,“这——”
好像明白为何表姐要把密信给她了,裴徐林从小便是太子伴读,交情斐然,一旦太子出事,很难不担心裴府是否会受到影响。
裴徐林:“你表姐深谋远虑,远胜常人。”尤其能在诸多耳目盘查之下,既快又稳地找到这样一个办法把信息传递出去。
“那是自然。”葛春宜与有荣焉,但这会儿没心思说这些了,“这信,你可要销毁?或是拿去给太子?而且……太子为何要筹谋水匪一事,于他毫无益处,密信上也没有任何印鉴标识,根本无法裁定是太子手笔。”
“水匪和太子无关,另有他人在背后设计。”
裴徐林把信重新卷起来,放回木雕中,然后依样复原。
“什么都不必做。你只当不知道此事,赠人或收存随你心意,该如何便如何。”
葛春宜不满地瞪他:“如何能当做不知道,本不欲掺和这些事,偏你非要给我看。”
一想到自己寄去临州的东西,也有可能会遭到搜查,她就怎么也不敢把木雕放进去了。
想了想,塞到妆台的杂物奁中,也算是符合她往日的习惯。
“如何?”她回头找他确认。
裴徐林似乎愣了下神,笑道:“甚好。”
第35章 沉陷 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贪得无厌……
“不欲掺和此事”, 她如此说。
裴徐林在心中反复咀嚼这句话,莫名生出一丝庆幸来——没有将最初的赐婚缘由和盘托出。
伴随这个想法一同而来的是他对自己的厌憎,对她的愧怍, 以及那些不堪入目、晦涩难言的……愉悦。
她有很多在乎的人, 也有数不清的人在意着她。
若要评价他沉闷无趣如一潭死水。
那她就是水边挑弄涟漪的垂柳;
或漾开波光, 剪水而飞的春燕。
裴徐林从不畏于剖白自己的内心,所以他向来清楚自己的方向,想要的东西。
一面自觉已从她身上汲取了太多,一面又难以自持地期盼更多的垂怜。
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贪得无厌,却毫无办法。
“世子, 在想什么?”
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 他下意识抓住, 拢进掌心。
同时垂眸, 以敛下那些不齿于人的想法。
葛春宜奇怪地看了他几眼,转身去叫银杏来把匣子一整个端走,随信一同寄去临州。
银杏进来的时候雪球也跟着跑进来, 还不断地往她腿上扑,去咬她腰间佩囊上的穗子。
银杏手上抱着东西, 往外走的时候没注意被拌了下, 差点连人带物跌出去, 好在葛春宜伸手搀了下。
银杏气得跺脚:“雪球!”
现在的雪球比刚养时大了好几圈,缠在脚边闹腾根本管不住。
不论旁人怎么训, 它亦充耳不闻,兀自撒欢,顶多是葛春宜生气时它才会看了脸色消停半晌。
当着裴徐林的面,葛春宜不免赧然,毕竟他雇了训犬师, 只不过是自己舍不得,将小雪球宠惯成这样。
她讪讪地把雪球抱开,“银杏,你先去吧。”
银杏偷偷瞪了眼雪球,裙摆一旋赶忙急步走了。
雪球吐着舌头咧着嘴,眼睛还盯着她腰上的穗须不放。
“还看。”葛春宜拍了下它的头,反被蹭了蹭。
她无奈地抬头,却发现裴徐林的目光并未投向这边,而是看的……和雪球一个方向?
他平静地收回视线,神色间并无异样。
“我记得先前制香时你为表姐准备了一个香囊,可有放进去?”
葛春宜没想到他竟记着这事,还不忘提醒她,笑道:“记得的,早早便收在匣子里了。”
裴徐林默了默,点头道:“方才见你的侍女腰间佩囊些许眼熟,故而一问。”
原本她没察觉什么不对,这句解释倒显出几分欲盖弥彰来。
葛春宜:“唔……香囊都是找的同一家绣行做的,多少有些相似,不过里头的香料却是我精心调配,特地为端午所制,给姨娘和灵扬姐弟也送了。”
她蹲在小狗身边,摸摸它的脑袋,似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裴徐林“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葛春宜眼睛一转,故作疑惑道:“要不给世子也拿一个?”
顿了半晌,不见男人应声,不待她探究,身子蓦地一轻,整个人竟被他从地上端了起来。
男人动作像是抱一个出世不久的孩子,手臂托着她的腰臀,丝毫不显吃力,脸不红心不跳的。
反观葛春宜,如此不雅观的动作,瞬间就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又惊又气又好笑,“快放我下来!”
裴徐林置若罔闻,声音淡淡的,“你故意的。”
葛春宜:“什么故意,世子说什么呢?”
“……”
葛春宜睁着圆圆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大有他不直说就一直装傻的意思。
裴徐林有些无奈,又似乎是妥协,轻轻叹出口气,洒在她脸侧,酥酥麻麻的感觉弥漫开来。
“故意略过我一人。”
他说话时就挨得极近,似乎就在耳边,语调低微,声音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