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您垂怜,赶紧止戈吧。”
“你求上天倒不如去求求林将军把昭华公主赶紧送去楼兰,那楼兰的喀泽什可不是好惹的。”
“那喀泽什本就是有意求娶昭华公主,送来的聘金都可以免了百姓三年税,如此兵戎相见岂不是让百姓不好过?”
喻轻离听着他们说的,心里大概明了,察觉一道视线正看向这边,她抬头看去,就看见身穿红色嫁衣的女子躲在幕帘后面,探出的脸上挂着泪。
昭华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站在他们面前,身后的婢女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上好的伤药。
少女擦净脸上的泪,小声说:“各位,这些药你们收下,包扎好伤口,好好休息,我去同将军说。”
这场战打了三个月,她身为公主却躲在将士们用血肉堆砌起来的堡垒里,他们不反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是看在林将军的面子上,需要他国救济的国家,就算是公主在这时候也不值一提了。
将士们礼貌地接了婢女递来的伤药,嘴上说着跟刚才截然不同的反话。
昭华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帐篷,从抽屉里拿出装金银玉器的匣子,取下头上的金钗步摇放进去,把匣子递给跟随自己的婢女,“你从小就跟着我,我也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些你拿着,赶紧离开吧。”
婢女的眼泪唰地落下,跪在地上,“奴婢不想离开公主……”
“听话,你拿着,回去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别像我一样,落得一个不能跟所爱团圆的下场。”昭华扶着她起来,“东边有一条出口,你从那里走,去哪里都行。”
婢女不愿意,昭华把匣子塞给她,将她拽到了东边出口,婢女一步三回头,眼泪止不住地流,直到身影彻底消失,昭华一抹眼泪转身回去。
喻轻离看着她换了衣裳,一件鹅黄色长裙,裙子腰侧缀着珍珠,裙摆用银线绣着小黄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坐在菱镜前梳着发髻,泪水没有停止过,手上的动作很轻,“你也来看我了?”
喻轻离一惊,以为她看得见自己,抬起头才发现她看着窗外,外面的枯树上有一只鸟,那鸟儿绿豆大小的眼睛看着她。
昭华伸出手,那鸟儿顺势飞到她手上停下,她说:“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喻轻离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见过昭华的死状,也知道她后面想要做什么,至于他们口中的林将军,大概就是那个在战场上厮杀的少年。
鸟儿似是通人性般从她手中飞走了,她穿戴整齐,在一众将士的目光中朝战场走去,喻轻离跟在她身后,天慢慢暗了下来,她就这样缓缓走着,从日暮走到了月亮升起,一路上风沙很大,其实战场离营寨不远,她坐在树下休息,喻轻离站在她身边。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少女抱着膝盖,一滴眼泪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是听不见。
喻轻离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了一行字:回去吧,别做傻事。
沙沙的声音引起了昭华的注意,她擦了眼泪偏头看着地面突然出现的字,吓得不敢动,一双含泪的眼睛盯着那行字。
那行字被抹掉了,又重新出现: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那你是谁?是仙人吗?”昭华小心说:“那你能不能救救大雍?”
喻轻离沉默了,大雍王朝,她曾有一世是大雍的公主,那段记忆是有些模糊的,但她记得那个时候王朝就已经在走向覆灭了,周边小国联合,攻打大雍,其中为首的就是楼兰,但是有一日,楼兰派遣使者送来休战信,唯一的要求是想娶贵国公主,此时大雍只有两位公主,一位是皇后所生的安阳公主,一位是贵人所生的七公主,皇后自然舍不得女儿远嫁和亲,于是只能委屈七公主,出发和亲的那天陛下给了她赐了封号“昭华”。
大殿之上,年仅十五岁的昭华跪在地上谢恩,身上穿着大红嫁衣,她自出生以来穿过最贵的衣裳就是这件嫁衣,昭华走的那日下雨了,楼兰距离大雍有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这一路上任何变故都不能有,所以陛下派了不少暗卫跟随,还有一支金甲卫用来保护她,确保她在去往楼兰之前是安全的。
后面怎么样喻轻离也不大能想的来了,她那时候有很多皇兄,但是妹妹只有她一个,所以她被送走的时候她伤心了好久,几个皇兄换着法儿逗她开心,说好以后带她去楼兰看昭华,但是没等到那一天大雍就覆灭了。
她扔掉了手里的树枝,没有再写了。
她曾经救不了昭华,现在也一样救不了大雍。
昭华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复,便叹了口气,“我知道,只要我去了楼兰大雍就会没事,但是阿延不听我的,他说一定不会让我嫁去楼兰,喀泽什已经二十五了,是个老男人,而且还很凶,小盈说以前有几个官员惹他不开心,他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人,还把那些人都挂在城楼上,母亲总说我不听话,那他肯定会把我也挂在城楼上的。”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委屈极了,昭华是很爱哭的,她年纪小,虽然母亲只是个贵人,但因为自己很喜欢跟她玩,也没人敢欺负她,如此倒真是委屈她了,若当时自己在殿中,一定不会让她去的!
喻轻离没有见过她口中所说的喀泽什,也不知道那一口气杀二十多人,还挂在城楼上这回事的真假。
昭华休息了一会儿又起来继续赶路,嘴里还嘀咕道:“将士们不想打仗,百姓们也因为战争家破人亡,我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我得劝劝阿延,让他收兵止战。”
喻轻离觉得她可能想多了,大雍半路拦截和亲公主本就是把楼兰的合战不当回事,如今开战已经三月,就算大雍愿意止战,送回和亲公主,楼兰怕也是怒火难消。
天际微亮,昭华看见了燃着火堆的帐篷,她拎着裙子小跑过去,“阿延!”
人堆里的少年正在给受伤的胳膊包扎,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欣喜而后瞬间被严肃取代,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有没有包扎好,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牵着她进了主帅营帐。
“你怎么来了?”
昭华身量不高,才堪堪到他的肩膀,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阿延,我们不打了,好不好?”
林延听完脸色一变,说道:“难道你真的要嫁给喀泽什?”
“不是的,”昭华摇头,拉着他在桌边坐下,轻声跟他诉说这些天她听到的,看到的,“营寨已经住不下伤员了,带来的药也不够用,我听小盈说城中已经有很多百姓伤亡,金甲卫也才两万人,打了这么久一定累了,你大战楼兰的消息早就传回了京城,父皇肯定是生气才不派兵援助,这样下去我们肯定撑不住,阿延,止战吧,为了大雍百姓,也为了我。”
林延看着他,握着他的那双手在轻微的颤抖,看着少女略带祈求的脸庞,心下松动,打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公主,你知道的,我是不会让你去楼兰嫁给喀泽什的。”
“我知道,”昭华抬手动作轻柔地临摹着他的脸部轮廓,眼里带着眼泪,“可我是公主,不能陷大雍的子民于水火之中,你为了我与楼兰开战,但我不希望这样,我想你能为了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延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我就是为了公主而活的,和亲对你来说是侮辱,你若不愿,我就是为你战死又何妨?!”
少年一字一顿,说的赤城。
“不要这样说,阿延。”
喻轻离站在帐外,透过缝隙看见了那位名为林延的少年,看着那张隐约熟悉的脸,她终于想起来,从前在宫闱之中的那个人,金甲卫是皇城禁卫,林延是因为昭华才进的金甲卫。
只记得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在下雨,金甲卫的训练却没有停,林延的弟弟在书孰里受罚淋了雨,傍晚时发起了高热,林延便要请假回去照顾弟弟,但金甲卫那群仗势欺人的怎么可能放过他,就说只要能够赢了他们,就让他出宫,其实不管是赢还是输他都免不了一通羞辱。
喻轻离成日不干正事,没少跟着那些个王公贵族四处混迹,纨绔至极,但奈何皇后和陛下宠她,无人敢置喙一二,所以当昭华因为林延的事情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赌坊暴打那些欠债还有理的孙子,本没空理会林延的事,只让贴身的婢女跟着昭华去了金甲卫。
听婢女回来禀告说是那个名叫林延的金甲卫将士受了很重的伤,昭华正亲自照顾着,她一听就炸了,昭华好歹是公主,怎么能照顾一个侍卫?当即就去把她带了回来,她看着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林延时心生怜悯,叫了太医还送了伤药。
那是她第一次见林延,也是最后一次。
不曾想他竟在送亲队伍里。
第104章
营帐里昭华还在劝林延,两道身影紧紧拥抱在一起,喻轻离想,他们应该是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想要找到出去的办法现在只能等着,昭华和林延的死是必然的,她作为一个后世的旁观者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