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孟浮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说:“很久以前新安有一户意姓的富贵人家,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是意家少爷。”
他说的简单,泠赋却蓦地想起来,在他还是慕锦的时候曾去人间找过慕初,那段漫长的时间洪流里,他不仅当过新安意家的少爷,也当过街边卖包子的小贩,田间放牛羊的农人。
人类的寿命总是简短,几十年眨眼即过,他不能用同一个身份活太长,所以经常会换,而这些身份总是来的凑巧。
这些对他来说太遥远了,如今旧事重提,就像曾经很喜欢的一本书突然不见了,但偶然有一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柜子底下看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再次翻开的时候会莫名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泠赋一路无言,出了南海海底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忠毅侯府发出的信件,符纸落在他手上,只显现出一行字:玉家赏花宴,子叙速来。
落款的“谢珏清”三字龙飞凤舞,潦草到难以辨认,自己的姓名都能写的如此难看,上面那句话自然也不是他写的,泠赋猜测他的原话大概是“玉家有赏花宴,美女如云,子叙你不来可就亏大发了”,符纸无火自燃,烧成了飞灰。
他站在岸边,回头看了一眼,对李迎初说:“公主,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
李迎初正要问他什么事就想起来这里找玄灵花之前答应过他要帮他见福安公主,思索片刻问道:“你找福安公主做什么?难不成你喜欢她?”
泠赋说:“不喜欢。”
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直白,她反倒是不好意思再继续问了。
泠赋转过身,想要跟孟浮玉说什么,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空旷的南海岸边只剩下他和李迎初,海面一望无际,海平面升起一抹耀眼的橘红朝霞,笼罩了大片森林。
这次他们轻而易举就走出了森林,李迎初快马加鞭赶往京城,走前约定好下次见面就带福安公主来见他,泠赋颔首点头,抱着剑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
……
春间总是多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空气中都充斥着潮湿的气味,令人身心舒坦。
泠烟的马车停在临安城外,城中熙熙攘攘,玉家的春日宴请了不少人,有人单纯是赏花来的,也有人是奔着攀高枝来的,毕竟玉家在世家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不少富贵人家都想把自己的子女送到玉家修习,只可惜玉家择选弟子的要求太过严苛,近两年也没有再外招过弟子,所以这种机会总是很渺茫。
泠烟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休整两天才到玉家的春日宴,这两天城门口更是人山人海,华贵的马车看花了眼,挑着箱笼的队伍排了长长一条。
“真热闹啊。”泠烟伏在窗台前感叹,下巴搁在手臂上望着外面。
人群中一道张扬的灰粉色身影格外突出,束起的马尾辫用玉冠作装饰,中间横插了一枝垂花金簪,这副模样,女子见了都要称上一句“漂亮”,但通俗来讲就是娘气。
整个大安敢穿成这样在大街上晃荡的也就只有忠毅侯府的小世子谢珏清了。
泠烟其实没见过他几面,为数不多的那几次还是泠夫人受不了泠赋整日整夜不着家磨着她出去找人才看见的,第一面见她就觉得此人虽然长着一副姣好的脸,但骨子里的纨绔轻挑是怎么都忽略不掉的。
谢珏清跟身边的人勾肩搭背,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忽然笑了起来,大笑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仰头看向前方客栈的窗,空无一人,只剩檐铃轻响。
第28章
春日宴当天泠烟早早地起床,带着裴寂竹和萧阶赶往玉家,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玉二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就自便了。
院子里的花开的正是时候,一朵接一朵的簇拥在一起,放眼望去姹紫嫣红,格外好看,女眷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亭中赏花聊天。
走过木桥就是男子的观赏区域了,长亭中有博弈棋技的,也有对念诗文的,裴寂竹坐在角落捧着一本书看,腿上搁着手炉,拿书的手冷了便换另一只手拿。
如此好景,相安无事,泠烟也放心地去找玉家的人了。
萧阶说长亭河畔设有结界,只有玉家人手持的灵环才能进入,但是玉家很大,今日来的人又这么多,她怎么能知道谁是玉家人谁又不是呢?加之灵环不比寻常的配饰,是不用外挂做装饰,她也不能各个都打晕搜身吧?
又绕过一道长廊和睡莲池远远的就能看见一座寂静阴森的宅院,院子附近没有人,只有一棵高过一棵的茂密万年青,泠烟看了片刻,抬起脚往那边走去,却还没等她靠近就被一个中年男子拦住了,对方不认识她,却也知道今日设宴,能进来的必是持请帖的客人,于是说话也客气。
“姑娘,这里是玉家禁地,不便通行。”
他说是禁地,泠烟便自认为是供奉先祖的地方,毕竟泠家也有一个小院子,里面放着泠家祖宗的牌位,旁的人也不让进,她莞尔一笑:“抱歉,这就走。”
男子朝她礼貌一笑,转身离开了,泠烟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思来想去没个结果也就走了,走了不远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原路返回还没走到前院就听见一阵嬉闹起哄的声,像是在玩什么游戏,她拨开人群走过去,果然看见试剑台边围着不少人,跟着起哄的人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像是狮子看见了猎物。
“裴二,你就说你敢不敢吧?”
裴二?
泠烟突然想起萧阶说的,裴寂竹在捉妖师家中不受待见,不少人想把他杀之而后快,但碍于裴老爷子的面子也只能咬咬牙憋着,因此只要有裴寂竹在的地方少不了来一场嘲讽侮辱的戏码。
刚才说话的是玉家外门弟子,在外门凭着一手好剑术格外嚣张,带着几个跟他一起的弟子恃强凌弱是他最拿手的,见裴寂竹不说话,他不耐烦‘啧’了一声,“敢出金陵城,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呢,原来没了妖力你这么胆小无用,不知道你哥哥见没见过你现在这副怕死的窝囊样?哦,对了,你还记得温月吗?只怕是早就忘了吧?”
裴寂竹面色平和,表情浅淡,似乎并不在意他说的话,实际上拢在袖子里的手都掐出血痕了,薄唇紧抿,看着脚边的剑始终没有动作。
“不敢就滚出去,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偷来的请帖,竟还真让你进来了。”
见他这副软包子的模样人群里终于有人等不及了,忽然‘铮’的一声剑鸣,白光闪过,一把剑直指裴寂竹的眉心,“今日,你要么跟我比一场,要么从这里滚出去,”
泠烟瞧去,见他脸上的愤怒不似作假,不禁暗想这两人之间难道是有什么过节?左右看了看,正要找个人问问就听见了起哄声,裴寂竹捡起了那把剑。
她发现对于这边的‘热闹’玉二夫人并没有要管的意思,而是温和地跟身边人相谈甚欢,想来也是,捉妖师的职责是除妖,惩奸除恶,一个半妖杀了人,还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他们来说是无声的挑衅。
裴寂竹拿着剑,握剑的感觉对他来说变得陌生,同对方上了试剑台后甚至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礼貌地鞠了一礼,抬头时察觉到剑气逼近,来不及做出反应,下意识抬手去挡,手上的剑替他承受了小部分的剑气冲击力,大部分落在了身上,往后踉跄几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
见状,台下的人愣了一瞬后欢呼起来,无论在哪里,试剑台上只要应了别人的邀约,不是点到即止就是生死不论,哪怕是死了也只能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一盏茶的功夫,泠烟看着裴寂竹被打趴在地又爬起来,反复数次,直到最后一次彻底爬不起来了,握剑的手颤抖不止,伤口边上的血肉外翻,看起来狰狞可怕,然而对方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蓄着杀招朝他刺来,空气被无形劈散。
裴寂竹看着他,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剑,慢慢闭上了眼,他不会死的,这么多年来修习的内功心法能规避大多数致命伤,这一剑,能挡下八成。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隐约有什么东西蹭着鼻尖滑落,他睁开眼,看见一根不算笔直,但充满灵力的棠花枝抵挡在他面前,枝上的花散落了大半。
“欺负一个没有灵力的病秧子算什么?不如跟我打,赢了我他随你处置。”泠烟站在试剑台上,盛气凌人。
裴寂竹撑着剑站起来,“泠姑娘……”
“别说话,我可不想裴暮云还没来你就死了,”泠烟说完看向对面,“怎么样?”
台下寂静,可能是她出言太过狂妄,敢用人命做筹码她还是第一个,泠烟扫视周围,发现玉二夫人也看了过来,随后在侍婢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玉家弟子颔首,“来!”
裴寂竹被萧阶拉着下台,“你放心,泠姑娘不会有事的。”
他见识过泠烟的剑术,出剑快准狠,没有一点拖拉,放眼整个大安,能跟她过招的人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