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竹身上血迹斑斑,走路不稳,全靠萧阶扶着,双眼直直盯着台上,他不是没见过泠烟的剑术,只是杀妖跟比试不同,她初次出现在世家面前,太过露锋反而不好。
台上,玉家弟子抽了一把好友的剑递给她,“这柄剑不差,你跟我打不吃亏。”
“不用,这根花枝打你正好。”泠烟笑着拒绝,抖了抖手上的棠枝。
闻言,玉家弟子的脸色黑的如同锅底,挽了个剑花冲来,泠烟举枝迎上,灵力相撞,瞬间炸开,围观的人纷纷抬手遮挡,忍不住后退,而后唏嘘起来。
试剑台上灵光闪过,眨眼一瞬,泠烟手中的棠枝就断成了两截,正在众人以为她输了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的玉家弟子跪在地上,肩膀插着另一截棠枝,鲜血顺着花枝的纹路落在地上,积成一大摊鲜红。
玉家弟子面目狰狞,双眼闪烁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泠烟,嘴唇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朝一旁栽倒。
“一招!她只用一招就打败了玉浔!”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嚷了一声,瞬间沸腾起来,有讨论她是如何赢了玉浔的,也有人觉得她是耍了小把戏,不然怎么可能有人能仅用一根树枝就将他人大败?
泠烟淡淡瞥了一眼台下,捡起刚才玉浔扔给她的那把剑走到玉浔面前,指着他的眉心,长剑自剑柄处分出两缕灵力,游龙似的缠绕着剑刃聚集在剑尖处。
“你输了,按照你刚才对裴寂竹的做法来看,我现在应该杀了你。”
她语气平淡且认真。
台下看热闹的人看出来了,她这是在给裴寂竹出气。
“不可!”人群里让出一条路,玉二夫人慌忙上台,头上珠钗摇晃,三两步便走到玉浔面前,对泠烟说:“这位姑娘,试剑台是家中弟子用来比试的地方,大多点到即止,什么应邀不应邀的,没有这个说法。”
玉二夫人保养得当,说话温声细语却不失威严。
区区一个外门弟子,都敢当着这么多世家公子姑娘的面欺辱人,不惩治一下怎么行?泠烟回头看了一眼,视线相撞,裴寂竹握拳抵着唇咳嗽不止,耳廓红润一片,像是又发病了。
“那按照二夫人的意思该如何办?”
她说这话就是不愿草草了事,偏要个说法,玉二夫人朝着人群后看去,视线落在裴寂竹身上,她见过这个孩子几面,虽然生的不错,可惜命不好。
“姑娘想如何?”玉二夫人朝身后的侍女说了什么,侍女转身便离开了。
泠烟说:“我杀了他。”
“没有商量?”
“没——”
“等一下!”话音未落,门口就冲上来一道人影,是泠赋和谢珏清,泠赋把泠烟拉到一旁,小声说:“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泠烟眨巴眨巴眼,豆大的泪珠滚落,“哥哥……”
泠赋:“……”
“你打住,我跟你说正经的,玉家可不好惹,你此番得罪他们,日后有你苦头吃的,咱们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泠赋苦口婆心地说着,却发现她在发愣。
泠烟倒也不是真的愣了,而是突然想起来她还要找千禧玲珑,泠赋说得对啊,跟人家闹得太难看不利于自己,于是问道:“那怎么办?”
泠赋瞄了眼后面,谢珏清正在和玉二夫人攀谈,地上昏死过去的玉浔已经让人抬走了,他小声说:“等会你别说话,最好这眼泪也别停,其余的就别管了。”
泠烟翻了个白眼,又眨巴出几滴泪,被泠赋拉着过去,“玉二夫人,在下泠赋。”
“听世子说了。”玉二夫人点头。
“事情我已经了解了,是我这妹妹不懂事,在家学了点皮毛就出来现眼,实在是不好意思。”他说的诚恳。
玉二夫人笑着应了,“无碍,泠姑娘剑术卓越,实乃女中豪杰。”
泠烟一抹眼泪,身上一点刚才的气势都没有,怯生生地问:“那裴寂竹的伤怎么办?”
玉二夫人道:“自当好生医治。”
互相给了台阶下,这件事也算处理得当,泠烟满意地去找裴寂竹了。
席面已经做好,客人都被请到了前厅就坐,玉二夫人带着泠赋和谢珏清姗姗来迟。
出了云梦泽几乎很少人认识泠赋,见他举手投足间虽然恣意散漫,但也沉稳,便猜测他是哪家的贵公子,谢珏清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所有人见了他就跟见了祖宗似的,不敢招惹,更不敢攀谈。
泠烟跟萧阶扶着裴寂竹前往偏厅,得意道:“刚才多亏了我。”
裴寂竹轻轻‘嗯’了一声:“泠姑娘最厉害了。”
第29章
前厅热闹,丝竹声声悦耳,哪怕是在后院也能听到。
医师在给裴寂竹上药,泠烟不便留,就出来去了那个院子,小路幽静,树影婆娑,周围的一切如同死物,她提着裙子慢慢走着,这次在走到睡莲池前就给自己贴了一张隐迹符,一路畅通无阻,站在院门口,铜门的边边角角锈迹斑斑,门上的锁链是新的,应该是每年都在跟着换新,走不了正门,只能翻墙。
这个院子很大,不过大多都栽了树,茂盛的大树遮天蔽日,常年不进太阳,空气中透着一股霉味,墙角生长着绿色的霉菌,正院门被锁着,不像有人住。
泠烟在院子里游荡了两圈,这里空无一人,连只鸟都没有,难道那声惨叫是她的错觉?可那般凄惨,无论如何也不似假的。
她又绕到院子后面,目光所及之处令她胆战心惊,面前横着一个巨大的坑,坑里都是横七竖八的白骨,根本看不出来一个完整的人形,坑边还有被血染红的土壤和破烂的衣裳,泠烟僵在原地,转身就跑,却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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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溪一如往常盘腿坐在草席上,浅蓝色衣摆拖地,双眸微阖,双手轻握着一支玉笛。
旁边的地上躺着一个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人,已经断气许久,露出来的肌肤上交错着各种伤痕,衣裳脏乱,一条腿以一种难以完成的动作弯折着,像是被人折磨而死。
玉溪睁开眼看着‘他’,准确来说是看着以前的自己,半个时辰前他还是地上这副样子,衣不蔽体满身脓疮,蜷缩在草床上,院门的粗长的铁链被人抽动,带起响声,下一秒他的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来人把他从床上拖拽了下来,还未等他睁眼看清是谁脸颊就被人死死掐住,手肘骨被捏碎,那种熟悉的疼痛传来,身体瞬间痉挛不止,他忍不住痛叫出声,却被人踹翻在地。
“死畜生,今日宴宾客,闭上你的嘴!”
他躺在地上捂着左手手臂大口喘息,半睁着眼,看着那群人端着那碗血扬长而去,而他躺了许久,再没站起来,他们肆意汲取,这具躯体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半晌他的灵魄浑浑噩噩地从尸体里坐起来,愣了片刻,才走到一边,缓缓化作实体,喃喃道:“她怎么还不来?”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道极细的声音:“快了,你再等等。”
“你这句话说了无数次,”玉溪仰头闭上眼,微叹一声:“我已经等了十年了。”
屋外寂静,他落座在缺了角的矮桌前,闭上眼不说话。
每逢死去再活过来都是他最痛苦的时刻,这意味着还要等很久,如果她不来,他就永远都不能离开这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他会一直等下去。
暗渊北边山坡上的小雏菊应该开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去打理,如果没有,那又该长得杂乱无章不好看了。
不多时,安静的院子里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玉溪,她来了。”
玉溪睁开眼,往窗外看了看,收回视线继续坐着,“没有人。”
“她用了隐迹符,现在朝你扔尸体的坑去了。”
玉溪倏地站起来,丢下一句‘不早说’就出去了,刚过拐角就看见惊慌失措的泠烟往外走,两人俱是一愣。
泠烟贴着隐迹符,没人看得见她,便继续往前走,擦肩而过时手腕被握住,听见对方说:“我看得见。”
泠烟不做反应,只看着他。
对方自报家门,“我叫玉溪。”
泠烟嘴边的‘管你是谁’咽了回去,问道:“你是玉家人,那你有没有玉家灵环?”
玉溪取下腰间的半月环递到她面前,“姑娘说的是这个吗?”
泠烟没见过,但想应该是,于是点头,正琢磨着怎么把东西诓骗到手就听见他说:“姑娘带我出去,这个便送给姑娘。”
泠烟:“?”
这么简单?
“真的?”
“真的。”玉溪笃定地回答,把灵环递给她。
泠烟接过灵环,指尖掐诀将人收进了介子珠,“你出去之后要去哪里?还是说只用把你带出玉家就行?”
“带出玉家就好,多谢姑娘。”玉溪淡淡说着。
泠烟出去的时候鬼鬼祟祟,人做了亏心事总是胆小的,就算她用了隐迹符也还是很害怕碰到人,不过好在是从宅院里出来了,一来就看见萧阶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