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烟从后院姗姗来迟,站在门口探头往外看,瞧见远处坐在马背上的张寒舟,捧紧了暖炉,心说皇后娘娘真是大手笔,舍得花费这么多银子办一场假婚宴。
张寒舟捏着缰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回首看去,除了叫嚷欢乐的人群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早说这种事情他干不来,刑部那么多具尸体,美丑都有,不见得那妖怪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虽然他确实姿色不错。
泠烟转身走了没两步就看见穿着大氅的裴寂竹立于一棵发了芽的桃树下,绑着头发的绳子随风飘动,在空中荡出弧度。
睡了一觉起来后泠烟觉得昨夜之事确实是她冲动了,孟浮玉总说从长计议,或许她真的不应该这么着急。
泠烟站在青石板台阶上踌躇着,她以前都是用来杀妖魔的,下手不轻,裴寂竹那瘦弱的身板肯定扛不住。
“裴寂竹,昨天晚上——”泠烟走下台阶试图跟他讲和,毕竟寻找炎殒还需要他。
“泠姑娘,”裴寂竹打断她,不想再提,“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泠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哪有人情愿平白受委屈的?想到昨夜孟浮玉跟她说有事,应该就是去帮她善后这件事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泠烟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你听我说,我必须找到那个东西,因为——”
“因为你怕它。”
泠烟:“……”
孟浮玉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人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昨晚那一脚我用了灵力,”泠烟从腰间的玄机袋里拿出一个瓷瓶,上面画着一簇盛开的桂花,急忙道:“不过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你掐我,本能反应,这个药丸很有用,吃完就好,你试试。”
裴寂竹看着她递过来的瓷瓶,迟迟没有接。
泠烟一改昨晚凶恶的面目,温声细语道:“真的,相信我。”
第6章
裴寂竹依旧毫无反应,甚至浅浅往后退了一小步。
泠烟见他这样是不想要,不要就不要吧,他不要拿出去卖了还能换来不少钱,正好带出来的银钱不多。
正要收回手的时候手腕被他握住,一股寒意从手腕处散开,她为不可察地缩了一下,然后手心里的东西就被拿走了。
裴寂竹捻着刚才握过泠烟手腕的手,倏尔道了声谢就离开了,泠烟双眼看着他,问芙黎:“他这是不生气了吧?”
“应该是。”
泠烟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把手炉塞给芙黎提着裙子就消失在了墙角,昨夜孟浮玉训过她后就一夜未归,想必是回了暮灵,她到要去问问怎么从长计议。
身形一闪,她便到了暮灵山脚下,暮灵雪山的山顶有她的剑龛,那里灵气充沛,是个疗伤的好地方,半山腰有一片雪松林,林子深处有一座院子,用竹篱笆围了起来,孟浮玉红衣裹身,披着白色的貂裘,手上端着一个陶瓷碗,白猫在他脚边蹭着,两眼放光地盯着碗。
“别急。”他轻声开口,明明语气给人一种很温柔的感觉,但是脸上却没有一星半点笑意。
泠烟推开竹篱笆做的矮门,“关于裴寂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孟浮玉看了她一眼,玉冠上的流苏摇动缠在一起又分开,“你不如直接跟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查过了,十二年前他父母离开裴家后他就再没有出过金陵,甚至很少踏出裴家的大门,”泠烟蹲下摸了摸吃饭的猫,“我想知道他一个没有佩剑没有灵力的病秧子为什么突然来京城。”
孟浮玉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看来这些年在泠家还是学到了不少,他淡然一笑,“因为他要找星轮。”
“星轮?”泠烟问:“那是什么东西?”
白猫似乎是吃饱了,跳到孟浮玉怀里,他垂下眼睫,声音冷冽,如同松林外的风雪,“南疆的圣物,能指引万物的方向,不少人穷极一生都想要得到它,只可惜最后都死于非命,”
泠烟心下了然,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
知道裴寂竹想要什么事情就好办了。
泠烟站在暮灵山脚下,仰头望向被云层遮掩的山巅,那最上面,有一点亮光,她抬起双手结印,嘴唇小幅度张合念着咒诀,指尖慢慢凝聚上与之相同的光,慢慢的脱离她的双手,急速飞到云层之上,自最上面到半山腰落下一层流光禁制。
她的原身是战神的一柄佩剑,战神战死后她坠落在这座雪山上,汲取天地灵气得以化形,那山巅上的剑龛是她唯一的弱点。
确保禁制没有任何疏漏后就回了京城,天色还早,她就在城中逛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到了张寒舟的居所,他一身清廉,住的地方还不如陛下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一半大。
泠烟站在街道对面,看着高挂红灯笼的大门出神,里面酒席摆了许多桌,围坐了许多人,脸上皆是喜色,侍女们端着菜来回穿梭,一旁的丝竹声不断。
院子里声音吵闹,泠烟正欲离开,蓦地看见人群中有一个极为显眼的女子,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穿着一身红色纱裙,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反倒是冷着脸,隐约带着一丝怒气。
女子正一杯酒接着一杯酒,唇角滑过几滴清澈的酒水,目光始终落在新房的方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张寒舟的情人呢,毕竟这虽然只是一场引诱妖怪的酒宴,但办的实在是太过盛大,很难让人怀疑。
泠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一个惹眼的人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眯了眯眼,明亮的眸子闪了一瞬,而后笑了起来,本来还担心那妖怪聪明,不会上当,看来是多余担心了。
院子里的宾客闲谈着,泠烟拐角进了一家店铺,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几盒礼品和用红色信封装着几张银票,去贺人新婚当然要装的像一点。
她提着东西跨进门槛,宾客们看见她纷纷放小了声音,谈论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变成了讨论她跟张寒舟是什么关系。
“这位姑娘,请问你是?”张府的小厮忙走上前来问话。
泠烟抬起手上的东西,说:“我跟张大人是旧友,听闻他大婚,特意前来祝贺。”
按理说没有请柬是不能入内的,可这本身就是做戏一场,人家也是真心实意地来道贺又带来了贺礼。
小厮纠结再三还是没能做决定,只能先回去请示张寒舟,叫泠烟稍等片刻。
泠烟颔首,自己找了个能很好盯着那个女子的位置靠着,院子很大,靠墙的角落种满了紫藤花,现在不是花季,只能见到如同柳树一般的枝条。
那红衣女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神色微变,手指紧紧捏着杯子,似乎是要将它捏碎。
小厮很快就回来了,对着泠烟恭敬道:“大人有请,姑娘请随我来。”
泠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就跟在他身后走了。
有人问:“这个女子是谁,你们可有人认识?”
“不认识,”答话的人又看了眼泠烟离开的方向,沉思片刻说:“会不会是云山仙府的人?”
“云山仙府?”那人诧异,拧着眉道:“这云山仙府不是避世多年未出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
泠烟算是个短暂的小插曲,红衣女子听着他们说的话,不屑地哼笑。
区区云山仙府也敢派人来搅这趟浑水,简直是不自量力。
天渐渐黑了下来,她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起身往后院走去,身上散发的浓郁香气让一众宾客纷纷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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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烟随着小厮去了后院,临了嘱咐他别回前院,直接从后门回家,小厮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绕到了长了荒草的后门口,从那里溜了出去。
张寒舟穿着一身喜服给泠烟开门,看见她的瞬间眼睛都亮了,“泠姑娘,你也来京城了。”
泠烟看着他并不言语,侧身挤进了屋里,宽敞的房间里只简单放了些成婚需要用的东西。
那位女官长的娇小,看起来文弱和顺,规规矩矩坐在床榻上,红盖头已经掀开放在了一边,泠烟扫了她一眼,而后问张寒舟,“来你们婚宴的人是不是都需要请帖?”
张寒舟点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们两人确实是旧识,前两年他回京途中经过一座名为“栖吾” 的山,突逢大雨,他不得已上山寻找躲雨的地方,终于看见了一座凉亭,亭中正半倚半躺着一名女子,手上捏着团扇轻轻摇着,他浑身湿透地冲进亭中,自知冒昧,于是跟她相隔稍远,拿出随身携带的书卷看起来。
谁知片刻后抬起头那女子竟变成了一只尖牙利嘴的猴子,想要吃掉他,在觉得自己已经要命丧于此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光蓦然闪烁,那猴子女尖叫一声退开。
张寒舟还没来得及看清出招的是谁就听见了一道极为傲慢的声音:“在我面前吃人,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话音落下,接连而来的是冲向猴子女的凶残招式,不过几息,那猴子女就躺在地上没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