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次年夏末,传来了噩耗。
李兴状告喻老爷走贩私盐,贪污了赈灾款共三千四百五十二两,还借着身份私下拉帮结派,每一桩都是陛下最为厌恶的,喻老爷下狱,陛下命李兴协大理寺彻查此事,然而证据确凿,喻老爷定罪的那日当晚喻府忽然走水。
许子羡听闻此事连夜赶去喻家,看着茫茫火海,他想也不想地就往里冲,好在身边的侍从把他拉住,给他披了件斗篷,“公子,咱们回去吧,奴已经打听清楚了,府中已经没有活人了。”
许子羡红着眼,抓住侍从的衣领,“你闭嘴!她一定活着,我进去找,一定能找到她,一定能……她现在肯定很害怕……”
火光几乎照亮了半条街,房屋坍塌,里面没有呼救声,什么都没有,他想要的结果也没有。
他挣扎的厉害,侍从险些拉不住,最后还是许夫人带人来把他敲晕带回去的。
回去之后他就大病了一场,闭眼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说是生死不知,许夫人整日以泪洗面,谁也没想到喻家能遭此劫难。
时间一点点过,许子羡没能撑过冬天。
喻家失火那晚没人看见那块被火烧掉的梅花帕子。
……
“泠烟,醒醒。”
裴寂竹的声音响在耳边,泠烟忽然惊醒,大冷天的竟然出了一身汗,她略微喘着气问道:什么时候了?”
裴寂竹看了眼天,回答:“亥时三刻,你梦见谁了?”
“嗯?”
“你一直在喊一个人,我没听你提起过他,是很重要的人吗?”
泠烟不懂:“谁?”
“许子羡。”
第78章
许子羡?
泠烟面露疑惑,梦境中的场景像雾一样模糊不清,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确实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我不认识,不重要吧,”泠烟站起来,看着被结界笼罩的剑龛,伸手去触摸,剑龛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是在感应她,“裴寂竹,要是我不在了你会去哪里?”
裴寂竹站在她身后,眼中是她和剑龛,问道:“人妖仙神都有轮回,你会有吗?”
“我?”泠烟诧异,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笑道:“我既不是人妖,也不是仙神,没有轮回,死了就死了。”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裴寂竹声音轻轻。
泠烟垂下眸子,说道:“陛下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十日之后他们就会找到这里,他们有炎陨,我不确定能不能打得过,若是打得过我就会带着炎陨回到归墟之境,若是打不过……”
她抿抿唇,“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好。”裴寂竹应声。
不管怎么说,她都会离开,但无论是去归墟之境还是死,他都会陪着她一起,绝不会任她一人!
万里幽暗,唯有剑龛散发出明亮的光,在无边的白雪之地。
从山顶下来回到院子裴寂竹就拿着剑出了门,泠烟站在门口,叫住他,“你的伤还没好,再休息几日吧。”
裴寂竹转身回望她,笑了笑举起剑,“没事,我用左手。”
泠烟挑眉,点着头笑道:“行,那你去吧。”
右手剑都没练会还练起左手剑了。
裴寂竹提着剑走到松林,却见孟浮玉和慕初,青年红衣白裳负手站在林中,少女乖巧地站在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
孟浮玉说:“奉师命请你去昆仑。”
裴寂竹摇头,“不去。”
“人各有命,你帮不了她的。”
“那也不去,我半妖之身,孤身一人,去昆仑做什么?”裴寂竹冷笑,昆仑乃是四大仙门之首,收一个半妖入山门,也不怕遭唾弃。
慕初看着他,小声对孟浮玉说:“我好像见过他。”
孟浮玉笑着说:“那你问问他你们可曾见过。”
裴寂竹看着她,转眼就发现孟浮玉盯着自己,于是说道:“没见过。”
孟浮玉继续说:“昆仑有天池,可以洗髓,抑制魔气,如果你去了,师父会想办法帮你。”
“然后呢?”
然后?
“自然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也不用在意别人对你身份的看法了。”
“我早就不在意了,”裴寂竹说:“从我亲手杀了兄长开始,从我在炎陨阵下被泠烟就出来开始我就不在意了,泠烟说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身份不会成为我的阻碍。”
“可即便如此,她若不在,你又当去哪里,以何存世?”孟浮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一定要裴寂竹去昆仑,但这么久以来,师父做事向来没有出过错,他好言相劝,“昆仑是一个好去处,相信她也跟你说过,相信我,师门上下绝无人会将你看作是妖。”
“她去归墟之境封印炎陨我就陪她一起去,她若是死了我就留在这里,请你转告昆仑掌门,我不去昆仑。”
说完他又看向慕初,“她还活着,挺好的。”
孟浮玉知道已经劝不动他,只能无功而返,临走时给了他一块灵石,“炎陨内存世间所有的戾气,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寻我。”
裴寂竹看着掌心那颗闪着光的石头,将它收进了囊袋中,开始练习左手剑。
泠烟刚才在山顶休息了一会儿,现在根本就睡不着,于是坐在窗下托着下巴看雪人,雪人被裴寂竹施了法术,就算不下雪也能保持不融化。
黑夜寂静,偶尔能听见林中传来剑气打在松树上的声音,树枝晃动,积雪簌簌落下,裴寂竹顶着一身的雪回来,院子外没有灯,只有泠烟的窗透露出暖黄色的光,他站在院门口看着窗上映照的少女身影,心想,若是她没有封印炎陨的职责,是不是日子就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你怎么不进来?”少女披着鹅黄色的斗篷,里面隐约露出藕粉色的里衣,趴在窗框上看着他喊到。
裴寂竹回过神,视线落在她的里衣上,她身材纤瘦,脖颈细白,突出的锁骨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他耳廓瞬间发热,匆忙移开视线,说了句‘刚回来’就跑进了屋。
泠烟看着他进屋,觉得他的步子有些不稳,难道是又受伤了?
这般想着,她便裹紧斗篷出了门,她的房间跟裴寂竹的房间隔了一条短廊,小跑两三步就到了。
泠烟站在紧闭的木门前敲了敲,“裴寂竹,你怎么样了?”
门从里面上了阀,裴寂竹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没事。”
“真的吗?我刚刚见你有异,还以为你又受伤了,既然没事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说完她转身就要走,忽然步子顿住,刚要说话就听见裴寂竹开了口。
“轻离。”
他的声音虽然平缓,但泠烟还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喘息,她疑惑地皱着眉,问道:“裴寂竹,你是不是去见孟浮玉了?”
“是……”
“他跟你说了什么?”
裴寂竹:“他想让我去昆仑,我没答应。”
泠烟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问:“为什么不去?”
门内的人过了好久才回答,“因为我想留在这里,陪着你。”
泠烟眼睫轻颤,心里传来丝丝缕缕地刺痛,她脚步踉跄,捂着胸口扶着门框轻轻喘气,长舒一口气,略过了这个话题,问道:“除此之外呢?”
“他给了我一块石头,说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好,你没事就行,我先走了。”
泠烟逃也似地回了房间,坐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心痛,难道是心疾又犯了?不对啊,炎陨的游丝已经从她的心里取出来,她不会再有心疾了,那是因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索性作罢,躺在床上睡觉。
水声响起,裴寂竹看着镜中的自己,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冒了出来,身后的尾巴摇摇晃晃,他伸手抓住耳朵,低着头咬着牙,“你们要是不出来我就出去了!”
他一旦情绪失控就控制不住真身,耳朵尾巴总会争先恐后地出来,看起来不人不妖,怪异得很,他最讨厌自己这副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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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竹晨起在院子里煮了橘子茶,又下山买了早饭,泠烟喜欢吃山下西街王家糕点铺的蝴蝶酥和栗子饼,掌柜的上个月刚得了个小丫头,于是每日都会提早出摊,卖完之后就收摊回家陪妻女,他家的糕点卖得好,即便是这样也有很多人早起去排队,裴寂竹迎着刚升起的太阳就去了王家糕点铺,是第一个买的。
橘子茶的香气飘了满院,泠烟醒来时就看见他坐在桌前往茶壶里放小橘子。
“今天吃什么?”芙黎不在泠烟只能自己扎辫子,她边走边用发绳扎着,发带垂落下来。
这段时间都是裴寂竹下山去买吃的,有时候泠烟不吃,他便不去,但只要泠烟没说不吃,他就会下山去买来。
“蝴蝶酥和栗子饼,还有橘子茶,都是你喜欢的。”裴寂竹接过她手上的发绳,“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