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塞拉斯真的睡上三天三夜是不可能的,但梅拉做主,她们还是能在辉光小镇多停留一天,好好恢复一下精神的。
“说起来,辉光小镇这个名字,和我们之前到过的黑绵羊镇、灰石镇,听起来像是两个不同的人起的。”
晚上, 终于睡饱了的塞拉斯站到桌子上, 一边往嘴里塞着面包,一边同梅拉闲聊道。
梅拉顺着塞拉斯的话回忆了一下,“莱克斯好像说过,这是因为加德纳领对教会十分推崇, 所以某一任领主在征求过国王的许可后,特意把地名全部改了一遍。”
改得更加符合教会的审美。
“听起来是个我们一旦暴露身份就会被所有人敌视的坏地方。”塞拉斯嚼嚼嚼,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小块面包。
“是啊,所以我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呆的太久。”
甚至在离开加德纳领之前,塞拉斯也不能再站在梅拉的肩头偷懒,让梅拉带着它走了。
这里的人们对不寻常的事情十分敏感,每个人都仿佛活在一种无形的规矩之中。
尤其梅拉还发现,针对年轻的女人们,这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更加严苛,好像总有数道视线在暗中盯着她们,绝不容许她们干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譬如随意在路上和人说笑。
梅拉站在窗边,一低头,就能看到每个在街上走动着的年轻姑娘脸上都保持着一副贞静的神态,仿佛是用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因此即使梅拉与尤莉尔试图融入这种环境之中,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却仍然引来了不少注目。
“如果不是你们的口音听起来和我们加德纳领人没有区别,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从其他地方偷跑来的了,毕竟我们加德纳领可养不出气质像风一样自由的姑娘。”
第二天早上,在梅拉下去享用早餐之前,来为梅拉更换床单的女帮佣无意地打趣了一句。
她的年纪看起来大约在三十岁上下,这或许也是她看起来没有暮气沉沉得像尊石塑的原因。
在加德纳领,当一个女人过了三十岁,人们对她的一举一动就好像失去了关注的兴趣,她也就从小心翼翼的处境中走了出来,能够自如地与人相处了。
甚至还能像这样,和陌生的客人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梅拉笑了笑,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这大概也是我丈夫看上我的理由吧,他是个常年不着家的商人,那才是跟风一样抓都抓不住的男人。”
“噢,你都有丈夫了?”女帮佣惊讶地上下打量梅拉,露出有些羡慕的眼神,“不过你的皮肤看起来可真是年轻,跟十六岁的女孩们差不多。”
“这年头哪有超过二十岁还不结婚的女人呢?除非她的父母一点也不称职,完全不将她的婚事放在心上。”梅拉故意叹了口气。
“是这样没错,哪有一个好姑娘会将自己的青春蹉跎在家里。像我们镇上,十七岁还没嫁出去的都是令人头疼的老姑娘了,好在她们还知道每天到教堂里祈祷,祈求神明尽快让她们找到一个合适的丈夫……”
女帮佣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梅拉完全不爱听的话。
然而梅拉嘴角含笑,时不时还会附和上两句,让女帮佣很是满意。
于是当梅拉与尤莉尔下楼点餐时,不苟言笑的店主一反常态,竟然体贴地告诉她们,今天还有两块剩下来的熏鱼,一共只要二十枚铜币。
等尤莉尔看到盘子里婴儿巴掌大的熏鱼块,不由得好奇地压低了声音,问梅拉知不知道店主为什么忽然对她们改变了态度。
梅拉凑过去,小声地把刚才与女帮佣的对话一五一十地给尤莉尔复述了一遍。
“当女帮佣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后,他们大概也终于不再怀疑我们两的来历了吧。”最后,梅拉道破了真相。
在这样一个人人都作风古板的小镇,即使梅拉与尤莉尔费心掩饰,还是难免露出与众不同的地方,让人生疑。
说不定在她们入住旅舍的第一夜,就已经让人不怀好意地盯上了,正时刻准备着向税务官告发她们呢。
意识到这一点,面对女帮佣装模作样的试探,梅拉才故意配合地撒了个谎。
虽然她看起来年轻,但早就有丈夫了。
虽然她看起来气质独特,但那是受到了丈夫的影响。
只需要一个莫须有的丈夫,就能够轻而易举地为梅拉竖起一面最无坚不摧的盾牌。
尤莉尔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只觉得镇子上的这些人难不成是疯了吗,“天呐,他们怎么会这么想?”
“别忘了,整个加德纳领对教会都十分推崇。也就是说,不止在辉光小镇,这种情况在别的地方也一样。”梅拉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杯中的牛奶。
嗯,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花草茶的味道。
尤莉尔对教会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只知道是教会和王室联手将她们女巫逼入了如今这种需要躲躲藏藏的处境之中,现在经历了这一出,让她对教会感到更加的深恶痛绝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教会所供奉的神明,为什么还会有人上赶着信仰?
尤莉尔习惯了对事情追根究底,越是想不明白,越是想的出神,非要得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才行,因此冷不丁被人扑上来时,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愣在了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你叫什么名字?”老妇人哀哀切切地问。
她盯着尤莉尔的眼睛,十分专注,连眨都不敢眨一下,仿佛只要她一闭眼,眼前的尤莉尔就会忽然消失不见一样。
“我叫尤……”尽管不知道老妇人为什么要问她的名字,但尤莉尔依旧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名字答出。
相信不管换做谁,看着老妇人这幅哀戚的情态都会觉得心下不忍吧。
“尤妮,你认识这位老夫人吗?”
梅拉突然开口,打断了尤莉尔。
她甚至上前一步,将傻乎乎的尤莉尔和莫名其妙钻出来的老妇人给隔开了。
“不、不认识。”尤莉尔看着梅拉的动作,不免感到一阵心虚,她好像又差点给她们惹来麻烦了。
“这样啊——”梅拉故意拖长了尾调,疑惑地看向老妇人,“那老夫人您是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会突然找上尤妮呢?”
“我……我……”面对梅拉的问题,老妇人巴巴地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尤莉尔,“你叫尤妮是吗?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拉奥德?”
不曾想,一听到老妇人提起父亲一词,尤莉尔立刻变了脸色,她恨恨地丢下一句“我没有父亲”,便先一步离开了。
她们雇的马车正在不远处等着她们。
尤莉尔利落地钻入车厢,靠着厚厚的车壁隔绝了老妇人探究的视线。
老妇人见状,还想继续上前,凑到马车边与尤莉尔对话,却让梅拉给挡了下来。
“老夫人,尤妮说她不认识您,您或许是认错人了吧。”
“不可能,她那双眼睛和拉奥德一模一样!”老妇人闻言,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噢,是吗?可我怎么不觉得她的眼睛有哪里特别的?就是一双最常见的蓝眼而已。”梅拉无奈地摊手,“好了,我们要走了,希望您不要再跟上来了。”
梅拉的态度很客气,说话时仍然是笑吟吟的,却真的令那老妇人不敢再追上来,只能望眼欲穿地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和空气中飞扬的尘土。
“嘿,你们别怪桑诺婆婆,她许多年前丢了唯一的儿子,从此以后每个长着蓝眼睛的陌生人出现在小镇上都会被她拦下来,但她对你们绝对没有恶意。”
启程后,马车夫替被马车甩在身后的老妇人向梅拉她们解释了一句。
整个辉光小镇都知道桑诺婆婆的故事,也可怜她一个寡居的妇人丢了唯一的孩子。尽管他们总觉得,那个叫拉奥德的年轻人是故意抛下逐渐年老的母亲的,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能被人拐走吗?
“我们没有怪她,她也只是一个可怜的老妇人而已。唉,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儿子呢,竟然舍得就这么丢下自己的母亲不管。”
梅拉看了一眼冷脸的尤莉尔,主动转移开了马车夫的注意力,让他一门心思地开始唾骂起了这位传说中忽然消失了的“拉奥德”。
第64章
尤莉尔等了好一阵, 都没等到梅拉好奇地问有关她父亲的事情。
尽管梅拉问了,她也不一定乐意说,但看着梅拉悄悄将塞拉斯从车窗外抱进来,和它一起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样子, 尤莉尔心中又多了些难言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