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不知道尤莉尔在想什么。
早在当初尤莉尔提及她是被艾莉卡这个姨妈养大的时候, 梅拉就嗅到了一些或许有些难以启齿的过往,譬如尤莉尔的父母对她来说大概是块不能揭穿的伤疤。
梅拉虽然有时候坏心眼了一点, 就喜欢逗人玩, 不管是莱克斯还是塞拉斯都经常对她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但她还没到要拿别人的痛处取乐的地步。
这完全是混蛋行径。
但梅拉全然没想到, 尤莉尔会因为她的体贴变得更加别扭了。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梅拉直白地问出了口。
这两天尤莉尔看着她, 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梅拉又没有眼瞎,当然将她这古怪的态度看得一清二楚。
只是梅拉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有什么事情是尤莉尔对着她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呢?
如果是莱克斯那样心思深沉的性格也就算了, 梅拉知道他对她隐瞒了诸多秘密,但莱克斯不说,梅拉也就懒得问,总归他暗中筹划的事情与她无关。
但尤莉尔的性格堪称直来直往,连对梅拉的嫉妒,都毫不客气地直接说了出来,一点也不担心梅拉是否会因此对她多出怎样的想法。
所以, 令尤莉尔难以启齿的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梅拉有些好奇, 也就那么随口问了出来。
“……你真的想知道?”
又来了,尤莉尔又端出了那幅欲言又止的姿态。
“其实也没那么想。”梅拉沉吟。
“就算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尤莉尔没好气地道。
让梅拉这么一激,好像原本卡在喉咙里的话顿时就能顺溜地滑出来了似的。
尤莉尔道:“我是姨妈养大的,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 也没见过我的母亲。”
小时候,尤莉尔懵懵懂懂地学着艾莉卡教她的,一声声地唤她“姨妈”,却从没想过自己是否应该有别的亲人。
直到有一回她偷偷溜下山,躲在树后面,看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女孩拽着一个女人的衣袖,喊她“母亲”。
“母亲母亲,我想要养只小羊羔。”
女人用十分无奈的语气道,“你昨天还想养小鸭子,怎么今天又想要养小羊羔了?”
女孩的回答,尤莉尔没有听到,因为她揣着疑问,迫不及待地又回到了山上。
“尤莉尔,你这是从哪跑回来了?怎么脸蛋还红扑扑的,待会儿可不许拿一身汗来抱我。”艾莉卡懒洋洋地道。
她刚从午睡中醒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姨妈,我也有母亲吗?”尤莉尔却一反常态,没有回答艾莉卡的问题,而是直白地问道。
冷不丁打了艾莉卡一个措手不及。
也让艾莉卡陷入了一瞬的哑然。
很快,她收拾好眼里的情绪,用惯常慵懒的语调道,“当然,如果没有你的母亲,你以为你是从哪里出生的?”
“难道是星星送给我的孩子吗?”艾莉卡戏谑地道。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为什么从没见过我的母亲呢?”尤莉尔不明白。
她今年六岁,见过的人屈指可数,一个是艾莉卡,一个是艾莉卡的朋友,那同样是一名深居简出的女巫。
“因为你的母亲,我的姐姐,已经被你的父亲亲手害死了。”
艾莉卡在尤莉尔的面前蹲下来,直直地与她对视。一点也没有任何顾忌的,把真相告诉了尤莉尔。
哪怕真相是如此的残酷。
而就在艾莉卡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一个小小的尤莉尔,以及她那头与艾莉卡如出一辙的深红色长发。
艾莉卡的姐姐,同样有着这样漂亮的红发。
尤其艾莉卡和姐姐还是双胞胎,光从背影来看,就算是她们的母亲也要犹豫好一会儿,才能认出谁是谁。
现在,艾莉卡万分怀念地抚上尤莉尔这头红发,好像这样就能通过尤莉尔缅怀她的姐姐一样。
然而长久地对上尤莉尔的眼睛,却让艾莉卡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控制不住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这双眼睛,和你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但他是个十足十的小人,虚伪的阴谋家,恶心的背叛者。”
“但你是我姐姐生下的孩子,你是一名天生的女巫,你注定和你的父亲不一样。”
艾莉卡摸了摸尤莉尔的脑袋,道。
“我知道了。”尤莉尔惨白着脸色,从此之后绝口不再过问有关她的父母的事情。
只有一点,她恨透了她的父亲。
也因此,当尤莉尔隔着车厢,听到那名叫桑诺的老妇人对梅拉说她的眼睛和她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时,连指甲都愤恨地掐进了肉里。
仿佛一点也没感觉到疼似的。
如果可以,尤莉尔才不要和那个男人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反正你是艾莉卡养大的,跟那个男人本来就没有关系。”塞拉斯忽然道。
这会儿她们依旧坐在马车里,即将抵达下一个目的地,梅拉又一次趁着马车夫不注意,悄悄将塞拉斯抱回了车厢内。
它也跟着梅拉听完了尤莉尔的故事。
在梅拉沉默的空隙中,塞拉斯率先伸出翅膀,拍了拍尤莉尔的肩膀,作出了安慰的样子。
“就像我是梅拉养大的,和我的乌鸦父亲、乌鸦母亲早就没有关系了,我只要全心全意地跟着梅拉就行。”
同理,在塞拉斯看来,尤莉尔也只要全心全意地跟着艾莉卡生活下去就好。
她要在意值得在意的人。
而不是把自己搞得那么苦大仇深的样子。
这样它都不好因为尤莉尔嫉妒梅拉,光明正大地讨厌尤莉尔了。
“……你原来还讨厌过我吗?”尤莉尔懵了一瞬。
她怎么完全没有感觉出来。
“我!你都没发现这一路上我只和梅拉说话,从来没和你说过话吗?”塞拉斯炸毛了。
它不怕被尤莉尔发现自己讨厌她,但它的讨厌被尤莉尔无视了却绝对不行。
说到底,如果它讨厌的人不知道自己被它讨厌了,它还怎么给对方添堵呢?
“你是梅拉的宠物,只和梅拉说话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尤莉尔反问回去。
十分的有理有据。
气得塞拉斯那双黑溜溜的豆豆眼似乎都瞪大了一些。
这时,前头传来马车夫的声音:“刚刚是谁在说话?我怎么听到了一道粗嗓子?”
“有吗?或许是你听错了吧,刚才明明只有我们两在说话。”梅拉说着,眼疾手快地把塞拉斯又通过打开的车窗塞了出去。
因此下一刻,马车毫无预兆地停下来,车门被打开,梅拉与尤莉尔也丝毫不担心地迎上了马车夫怀疑的打量。
马车夫的视线在车厢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别人后,奇怪地挠了挠头,只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了。
或许刚才真的是他听错了?
*
又过了几天,梅拉与尤莉尔一路辗转,几乎将大半个加德纳领走了一遍,才终于绕回了正确的方向。
如今,她们按照星星的指引,一路向东出发。
只不过几乎是刚离开加德纳领,就连空气好像都不一样了,变得鲜活、自由起来。
尤莉尔甚至夸张地深呼吸了好几口,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梅拉则看着眼前这座尽管比金橡城小了一些,却同样人声鼎沸的城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弗霍斯特领似乎真的很富有。
当初莱克斯说过什么来着?
梅拉回忆了一下。
貌似是弗霍斯特领提供了大半个王国所需的海盐。
而弗霍斯特家族靠着这项产业,世代积累的财产连王室都觊觎不已。
如果斐南基是个男人,或许当初成为王后的大概就不是莉莉勒斯,而是他了。
犹记得当时梅拉还好奇地问过莱克斯,难道这一代的弗霍斯特家族就没有适合嫁给努伦格尔九世的姑娘吗?
莱克斯看了梅拉一眼,一切顿时尽在不言中。
是的,没有,每一代弗霍斯特的家主不知道为什么,愣是只有寥寥几个孩子,膝下空荡得可怜。
等轮到斐南基出生,他的母亲往后十几年更是再也没有怀上过第二个孩子。
不过,弗霍斯特家的孩子们倒是一个个都很出色。
在斐南基离开领地,前往王城担当宰相的这些年里,都是他的姑姑琼斯夫人替他处理领地内的事务。
梅拉和尤莉尔走进城,到处都是叫卖的声音,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情,甚至还有摊贩会招呼路过的她们尝一尝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