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姝走过来讨好似的搂住他的腰,踮起脚亲他的唇角哄他:“那些孤本母亲也都给了我......我不晓得那也是你的!等我回去找出来还你罢!连同地契房契折算出来的银两,一并还你!”
“母亲既给了姝姝,娘子就拿着罢!就当是我入赘侯府的‘陪嫁’好了!”
听他这么说,张姝倒嘟着嘴委屈上了,娇声嚷道若这个箱笼就是他入赘的陪奁,那也未免太寒酸。
杨敏之抚额叹笑,莫名有一种夫纲难振之感,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顽笑了几句,他等的人陆续都来了。张姝回避去了书房后头的静室。
听外头的声音,她许久没有见过的范大人竟然也来了金陵。她心中暗自惊讶,却不晓得外头的老范等人都是乘坐为她送行的官船过来的。
老范此行跟杨敏之一起去江西,到赣州宣判柳思荀通敌谋逆的罪行,将其就地处决。
另有东厂的使者过来,告诉杨敏之江南其他五省的卫所都已接到调兵征讨的命令,只待他一声令下,即可对江西合围。
曾被张侯爷诟病为一纸空文的“节制三司”终于名副其实。
老范问杨敏之,是不是最好等江南五省的卫所把江西团团围住,将赣江王及其帐下的叛军剿灭后他们再去江西更稳妥一些。
范大人的话说到了张姝的心坎上,她竖起耳朵屏息凝神听杨敏之会怎么说。
“结江南五省卫所之力合围平不了赣江王的叛乱,反而容易生出更大的乱子。”杨敏之沉吟。
他的话实在令人吃惊。
他又道:“其一,江南多山地河流,与地势平坦的北方大有不同。北方卫所在短期之内就可以彼此呼应协同作战,江南卫所多散落在山川河流之间,可叫他们保本地一隅的平安,若等他们集结起来再到江西讨逆,定然误了最佳的平叛时机。”
这是他和万岁、内阁早就预料到的。所以,从江南调不出兵权他并不着急。只是没想到,母亲和张侯爷关心则乱,暗中帮他推了一把。
“其二,赣江王突然释奴却又不归还田地,令十万农奴流离失所。他本就有意把这些流民驱赶到周边接壤的行省,我们的卫所冲过去,首当其冲面对的就是这些手无寸铁的乡民。征讨逆贼本就是为解救遭其荼毒的黎民,怎可屠刀相向。”
众人被他说得有些迷茫,既要擒拿逆王,又有所顾忌,这与投鼠忌器何异?
有人道:“这些乡民定然往北边去,只要放开北边这个口子,等他们过了江汉平原,五省卫所依然可以合围。”
“可是流民北徙不是一日可以完成的,赣江王也不会乖乖的在南昌等着我们去打。”老范笑眯眯的说,他有点琢磨出杨敏之的意思了。
杨敏之笑:“天下之事,莫过于人、钱、粮。赣江王有叛军二十万,有采矿得来的银钱无数,粮食想必暂时也是不缺的。”
听到他说二十万叛军,张姝的心被紧紧的攥了起来。这是一个她无法想象的数字。
可听他说这些话时,口吻轻松,可以想见他那副闲适自信的姿态。他心中一定早有盘算。张姝微笑,从手炉散发的融融暖意温暖全身。
倾耳聆听的不止她一人。
大家又听杨敏之说,他去了一趟吉安,不日卢阁老将通过金陵国子监刊发一篇讨贼檄文,声讨赣江王暴虐无道残忍不仁。届时,江南士林对赣江王的口诛笔伐自然少不了。
然后他又去了一趟浙江,通过江南几大商贾和商会,将赣江王和浙江几大钱庄千丝万缕的关系摸了个透。
老范等人恍然大悟。
赣江王有人,但这些人都不是白给他干活的。
有粮食,但是江西耕地本来就少,山脉还都被他挖了矿,他只能靠买。
而他的人和粮食都要靠钱来维持。
那么他的钱呢,他还不知道他放置在浙江钱庄里的钱如今都由杨敏之说了算......
所以,卢阁老在江南士林中的影响,以及浙江钱庄对赣江王的反戈相向,就是杨敏之募来的“兵”。
再加上从东面、南面和西面合围而来的卫所,赣江王如瓮中之鳖,将只能束手就擒。
众人都明白过来,连连点头交口称赞,对杨敏之佩服的五体投地。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们忽略了往北颠沛流离的十万流民。
虽然卫所不会朝他们挥出屠刀,如果他们不能被妥善安置,亦将成为讨伐逆贼的代价。
他的心情很沉重。
就在此时,丹虎从开封府返回,带回姜夫人给张娘子的回信,以及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河南承宣布政使郑磐命令河南各县府为流民造农户籍,由官府颁发垦荒政策,鼓励流民垦荒,并以家中男丁的数量核定丈量每户可拥有的田地。
丹虎说完,就要去内院门口把信呈交给喜鹊,被杨敏之叫住。
老范等人瞠目结舌的看着巡抚大人捧着信走进书房后头的静室。
“张娘子,下官突然有些惶恐。”
张姝笑微微从他手中接过姜夫人的回信,问他何事惶恐。
“如今下官的人、钱、粮都攥在娘子手中,下官惶恐长此以往夫纲不振可如何是好。”
他好似有些苦恼。
“谁叫大人是赘婿呢!”少女俏皮轻笑。
书房众人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只有一低沉一温柔两道愉悦的笑声从静室传来。
第93章 成亲
杨敏之走后没多久,卢阁老从吉安发出的讨贼檄文送至金陵,阁老代表当地士人和乡绅声讨赣江王为祸江西,上书朝廷请求平叛。
老实说,赣江王虽然对农户极尽压榨之能,对本地的士绅还是不错的,对告老归乡的阁老和卢氏族人都很客气。毕竟他自认是胸有大志之人,也想要个好名声。
可惜遇到了杨敏之。
就在他勃然大怒,准备发兵征讨吉安给当地乡绅一点教训,他突然发现他的钱运转不动了!没了银子,粮草很快就会后继乏力,拿不到饷银的士兵随时都会撂挑子甚至倒戈相向。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他还可以去抢。
本省的州府,能被他霍霍的早就霍霍干净了。剩下几个偏远的,要么本就没什么油水,要么跟吉安一样早早集结民防自保,他讨不到好处。
往北,被他驱赶的流民正在寒风凛冽中越过江汉平原,平原上的草都快被那些穷腿子们啃光,他不屑去争。
那么就去浙江吧,去繁华富庶的江南腹地。
然而,为时已晚。
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巡抚大人终于现身,率军从东南西三面合围江西,与叛军正面对垒。
在杨敏之的率领下,官兵势如破竹,将合围的口袋越扎越紧。
几次鏖战,赣江王均失利败北。他号称二十万的兵马折损过半,人倦马疲,被狼狈的逼回南昌。没法子,人要吃饭,马要吃草。没有银钱真是寸步难行,连造个反都陷入困顿。
然后他就出了个昏招,将自己的大本营南昌和周边仅存的富户洗劫一空,用来给军士们发饷。
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之机。他的目光落到南昌东北面的浩瀚大江。
在当初猝然释奴时,他就命田佑堂领军东出鄱阳湖,沿扬子江南下攻克安庆再直取金陵。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田佑堂始终被阻隔在安庆的城墙外。
他和田佑堂本就狼狈为奸,既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当时他唯恐田佑堂先入金陵干出称王的事来,就留了一手,只让田佑堂带走南昌府卫所的两万兵马。此时幡然悔悟,忙将自己的大军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守南昌,余下的由他亲率增援田佑堂。
只要打下金陵,他在江南就还有立足之地!
大军压境,安庆的压力不可避免的传导到后方的金陵城。
城中流言再起,兵祸这回是真的要来了!
刚刚安定下来的人心再度浮动,城中乱作一团。
赵承仍在安庆协助兵防。田佑堂多次进攻,都被打了下去。守军越战越猛,士气高昂。守备牢记杨敏之的嘱咐,依照他命赵承送来的信上的指示,固守城池绝不出城迎战。
虽然时常有捷报传来,娄青君心中始终难安,眼皮子直跳,天天攥着手帕子捂着胸口说不行了遭不住了,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该去了。
张姝的心中反而出奇的安宁与镇定。驱使她到这里来的,是她刻骨的思念和满腔爱意。给了她坚持下来的勇气的,是对他全然的信赖。
她相信他。
当杨敏之在江西稳步推进平叛的步伐,张姝亦在从容的置办他和她的婚礼。
这日,她和娄青君正在打理账目和喜宴上的宾客名单,喜鹊慌张的跑过来说,金陵国子监的学子们自发召集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打算去安庆襄助守军守城,婆子上街采买时发现娄少华和张幼郎也在其中。
听了喜鹊的消息,娄青君两眼一黑差点真的背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