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沈誉觉得当着一个下属的面说得有点多了,最后几句话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陆蓁鼻中一酸,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泪水无声无息的从紧闭的眼中涌出,随着沈誉的话声传来,泪花盈满脸庞。
“若大人能一直留在宣府就好了,我和兄弟们都……都舍不得大人。”小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有些赧然,又有些惆怅。
说完,自觉难为情,故作轻松的道:“属下看陆夫人很是喜欢宣府。几个兄弟私下跟我说,他们对陆夫人钦佩得紧。陆夫人骑术精湛,为人大方豪爽,昨日与我们并肩作战临危不惧,很有我们边城军户家中女娘的风范,堪称女中豪杰呢。”
沈誉嗓音中透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也是意想不到……”
没想到会得到她的垂青和怜爱。
一想到她对他的喜爱和热情,沈誉的心腔难忍悸动,一颗清醒冷硬的心柔软的不像样,孤寒的夜也变得温馨和煦。
小方笑:“陆夫人刚到宣府时,您警告我和老肖,莫要妄图通过巴结陆夫人讨好您。老肖刚才还跟我说,若奉承陆夫人能让您心甘情愿的留在宣府和兄弟们在一处,他天天带人来奉承恭维陆夫人!”
沈誉难得发出一声轻笑。又和他说了几句宣府日后的安排和对北漠探子的暗中寻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回去歇息。
送走小方,沈誉进屋,被子下的人安静的一动不动,连头脸都陷到被褥中。
她的睡相跟她的人一样可爱。
沈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熄灭烛火,上榻睡到她身边。安安静静的,身上没有盖被子。
榻上只有一床被褥,都被她裹在身上。陆蓁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扯自己身上的被子,忍不住拽出被褥一角往他身上搭过去。
沈誉愣了一下,原来他的动静还是把她吵到了。他微微一笑,领了她的好意,展开被角往自己身上稍微覆盖。
他的手握上去,被角一片潮湿,就像打翻茶盏浸了水渍。
沈誉微惊,翻身掀开身边的被褥,她来不及躲避,瑟缩了一下,还挂着泪痕的脸暴露在窗口的月色中。
“陆蓁!为何哭了?”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她挨过来搂住他,把脸深深的埋到他的胸膛,脸上的泪都蹭到了他胸前的衣裳上。
她没有说真话。
他把她的脸捞出来托到掌心:“你听到了刚才我们说的话?”
“沈大人,”她哀哀的唤他,“我喜欢宣府,喜欢开平卫,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又说孩子气的话。
“毋要为我担心,朝中不一直都是这样么,争吵,猜忌,党争,从未停止过。你从小在京师长大也是晓得的,你祖父做指挥使时也经常会遭到弹劾和指责。”
她心疼的摇头:“可是你不一样啊……我祖父本就是功臣之后,是万岁的皇爷爷身边最信任的侍卫,是比大伴还要亲的人,从我出生起我祖父就已经是指挥使,而你……”
她哽噎的说不下去,心好痛,痛得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这个坚实的胸怀越滚烫热烈,她的心就越痛。
你不一样啊沈誉,你只是个寒家子,非高门子弟非勋贵后代,你知道你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多不容易吗?理应有更好的岳家和妻族相助,有善良识大体的大家闺秀为妻,在你身后的可以是天下任何女娘,唯独不应该是她这个罪臣之女。她和她的父兄除了拖累你扯你的后腿,又能带来什么?
她一瞬间有很多话要说却痛的说不出口。
陆蓁哭了,就像被父亲掌掴后她扑到他怀中恸哭的那一回,只不过这次没有嚎啕大声,只是汹涌不绝的默默流泪,肩膀抽动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蓁蓁,莫再哭了,蓁蓁。”他惊慌的唤她的小名。
他早就晓得她父兄祖父在家中都唤她蓁蓁。锦衣卫中有很多年轻的郎子暗中倾慕她,胆子大的还敢凑到她哥哥面前卖弄,当然都被陆家的公子们不屑的无视了。然而无论多有胆量的,到了她跟前都只敢拘谨的喊她一声陆五娘。
她原本是他们高不可攀的。
如今他也有资格唤她蓁蓁了,却是在让她为他担心、为他流泪的时候。
“我毋需你担心。”他又坚定的重复一遍,吻去她眼中源源不断冒出来的泪花,试图拿炙热的气息温暖她冰凉的脸。
“也勿要担心你如今的身份不能与我相配,我只是一个寒家子,侥幸娶了蓁蓁为妻,自当爱你重你,周全你的父兄亲族,我们既结了夫妻,自当一体同心……”
“沈誉!”她突然打断他。
她吸了吸鼻子,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打着哆嗦说道:“沈大人,我不会做你的妻子,也不会跟你回京城去,你知道的,我到宣府来本来就是为了跟你退婚。”却没想到喜欢上了你。
说出口的话,就像从月亮上挥洒下来的冰冷月光,再也回不去天上了。
月光落到沈誉脸上,如刀锋劈下来,将他震惊的面庞割出一条条冷灰色的裂纹。
“那你为何与我圆房?”他直起身罩到她上头,挡住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华,俊秀的面庞阴沉不定。
“因为我喜欢你啊,沈大人,我不想做你的妻子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啊。”
她痴痴的捧着他的脸回答,仰望他如仰望英武的神祇。这个十三岁杀狼为父收尸的少年,从边关寒伧之地一步步走上来的郎君,是她喜欢的人呐。
她天真灿漫的话语,和她此刻凄迷艳丽的神情相悖逆,给她的面容覆盖了一层残忍的美丽,比他的刀锋还要无情,比塞上的月色还要冷酷。
沈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很好,她还是她,任性娇纵的,活得恣意的陆五娘。
他强忍内心的酸涨,艰难的低吼:“你愿意跟我圆房,和我行夫妻之事,只是因为喜欢我?既然喜欢我,又为何不愿做我的妻!”
他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
昨夜在温泉中,明明她痛得要死,一边瑟缩不迭的哀求她的沈大人,一边又像水草一样缠绕住他,缠住他的腰不撒开。她忍耐破刃而入的痛,含着泪也要把自己交付给他,居然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
她被他吼得怔怔的,脑海中回响着那晚在篝火边丽娘说的话。
她脸颊上两只梨涡尖尖的凹进去,微笑中还挂着两滴泪:“人这一辈子就这么短,我不想后悔。沈大人,我不后悔到宣府来找你退婚,也不后悔跟你睡觉。”
沈誉的灵台被刀斧劈开似的疼起来,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他和她彼此有情彼此欢喜,在她看来竟然只是跟他睡觉。她当他是什么?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一动也不动。
他的沉默中隐忍着巨大的怒火,陆蓁抬起胸脯,搂着他的脖子,柔软的唇贴了上来。突然上方的人大力一推,把她摔到枕头上。
沈誉从榻上起身,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
“沈大人!”她从榻上爬起来,赤着脚跑过去紧紧的抱住他,把脸贴到他后背上。
“你别走!你不也喜欢我吗?还是说你压根就不喜欢我!”
她也着了恼,带着怨气哭起来,嚷嚷道:“你就是不喜欢我!当初我爷爷想跟你议亲,你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她环着他后背的手臂猛地松开,不抱他了,哭叫:“你就是看不上我!”
沈誉慌得反身转过来,搂住拼命挣扎和哭泣的她。
作者有话说:
丽娘:没有出场的我感受到了沈小誉的磨刀霍霍...救命,小娜真真不是我教坏的啊!
第118章 番外17
夜间太冷,地面太凉,她只穿了轻薄的寝衣。沈誉不顾她的挣扎和捶打,把她抱到榻上,拥吻住:“蓁蓁,没有看不上,我一直都喜欢你。”
可惜陆蓁不领情,他红着脸说出来的情话哄不好她。
那时的她还情窦未开,即便他答应了,她也不见得就会多欢喜。
却不妨碍这时候不依不饶:“那你为何要拒绝我家?”
眼圈红红的,委屈的盯着他。
沈誉才知道什么叫倒打一耙。明明是她,跟他有了夫妻之实,还想着解除婚姻不愿做他的妻,到头来倒成了他的不对。
他苦笑:“若那时我答应了,蓁蓁便会甘愿做我的妻么?”
他耻于攀附的时候本有得到她的机会,教他给拒绝了。待她落难他终于顺理成章的撷到了这朵娇花,她又不愿意了。既头疼又胸闷的沈大人从未遇到过这等难事,不知如何才好。
陆蓁被他的话问住,不一会儿又搂着他使劲的亲他,只不说话。
沈誉被她毫无章法的一顿乱亲挑起欲念,把她压到榻上。
月亮离了窗口,小屋子里漆黑一片。黑暗的夜色中回荡着他紧绷的低喘:“蓁蓁。”
她闭着眼睛乖巧的回应:“沈大人。”
和她这几日唤他时一样动听,但是他不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