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之上前阻止后询问方知,原来这几人是那两个死在漕船上的船工的家人。哭哭啼啼的说他们不是互殴致死,而是被一个叫牛疙瘩的地痞无赖从中撺掇,牛疙瘩还夺走了两人的赌钱。又说漕船走水时,有人看见牛疙瘩慌里慌张的从船上溜下来,他才是杀人放火的真凶。
总管衙门忙得焦头烂额,不耐管这事。再说这本就是刑部的职责。若不是杨敏之等人正好过来,早就让差役把这几人轰出去。
苦主看到衙门口的差役对杨敏之等人甚是恭敬,以为来了大官,看到希望,对杨敏之磕头不止,请官差捉拿牛疙瘩。又说此人极好认出来,下巴处有一个醒目的肉瘤,所以才得了牛疙瘩这么个混名。
杨敏之让杨源带众人去刑部范大人那里,然后再把他们刚才在商市上买的鞍具送去陆家马场交给承恩侯府的人,权且作为昨日收了侯夫人礼物的回礼。
杨源领命带着两个船工的家人去码头找范大人。过了一会儿飞马回来:“大公子,船快到了!程山长一行人快到了!”
杨敏之和郑璧顾不得午后的烈日当头,随杨源折回码头。
走半道上,迎面碰到带了一群人往船坞赶的老范。几艘受损的船和那两个船工的尸身都在船坞那边。现下来了苦主,少不得再去船坞走一遭。
郑璧在马上朝老范笑道:“范大人可需我等协助?”
老范哪敢耽误杨敏之的事,拿袖子擦拭前额和脸上的汗,仰头拱手道:“工部的秦大人在船坞耍呢,我请他相助,就不劳烦两位大人了!”
郑璧干笑:“……秦大人?如此便好,便好。”
唯恐杨敏之不放心他们的办事能力,老范补道,秦韬不止精于建造,且精通机关术,对造船有所涉猎,对刑名也熟得很,为人又爽快,让他搭把手能省好多力呢。
老范恭敬的请杨敏之等人先行,艳羡的望了一阵他和郑璧清姿飒爽的背影,暗自磋叹,自惭形秽。
老秦、他还有老尤,空有满腹之才,却不精于举业,考进士屡试不第,就跟明经科犯冲似的。一个个的便只能当个任人呼来喝去的皂吏。看人家杨敏之和郑璧,进士及第,翰林入仕,清贵不说,前途亦不可限量。
杨敏之策马行了一阵,长眉微蹙,勒马放缓脚步,环视眼前的一切。
船坞,支流,码头,芦苇,密密麻麻的船只,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切仿佛都在慢慢恢复秩序,却又好像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水域在喧嚣中泛着静默的波纹,远处的芦苇在阳光的照射下亮的发白。
暗流于无声处涌动。
第18章 生变
杨敏之叫住郑璧和杨源,让他二人先去码头到港处等候,他去一趟船坞查看。等江家商船快入港时,杨源去船坞找他。
杨源答了一声好。
郑璧跟杨源顽笑道:“你家公子适合去刑部当差。”心中却不免觉得行简是否思虑过重。
杨源笑了笑,心下计算了一下时辰。
京城的宵禁已提前到酉时,时辰一过就关闭城门,内外不能通行。江家商船到港约莫也在申时和酉时之间。
他回城的路上会去陆家马场帮公子递送给承恩侯府的回礼,不一定赶得及入城。如此,公子和郑大人接到程山长和程家家眷后,需得立即返回京城,否则就会被关在城外。
他把心中所想跟郑璧讲,郑璧含笑点头。智者多虑,有其主必有其仆。
......
艳阳高照下的通州码头依旧人头攒动。往陆家马场方向的西北水湾,在烈日的照耀下水光滟滟,芦苇沙洲空旷寂寥。河上无舟,原野无人。
“有其主必有其仆......”陆蓁百无聊赖的歪在榻上,看张姝对镜,喜鹊帮她梳妆。这主仆二人,都是安静的性子,一天十句话都说不到。换成是她,半天就憋死了。
她们在马场边的护院用膳带休憩,消磨了一个多时辰,避过最为酷热的午后。
待到日头往西边稍偏了些,外间还有些热烘烘的,她实在按捺不住,要打马去水边猎鸟。
张姝只得起身,让喜鹊给她重新梳妆编发。
陆蓁把一段柔韧的白绫布往她怀中一塞,说这就是要给她的好东西。
张姝打开一看,脸有些发热。转念一想,确实该如此。
绕屏风转过去,褪去层层衣裳,让喜鹊拿绫布在胸部缠绕了几圈系好。束好后虽说有些紧,想来跑马时胸前的两团不会再如小兔乱窜,惹得她又尴尬又拘束。
张姝曼妙的身姿透过朦胧的烟霞色屏风绰约可见,只见喜鹊围着她团团打转,胸前束好了白绫,又重新给她拢紧发髻。
陆蓁看看屏风那边,又低头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自己,极为羡慕。
张姝从屏风那边转出来,已将头发扎成清爽的道姑髻,露出一段线条优美颀长的白皙脖颈。再戴上在男子中最为时新的青纱黑带笠帽,加上一身干净利落的窄袖绿罗袍,一眼望去,好一个容颜昳丽的美郎君。
偏偏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含羞带怯水盈盈,让人一看便知是个女扮男装的女娇娘。
陆蓁瞅她,对着铜镜又照了照自己,对自己的英姿飒爽也颇为满意。只要不笑不露出两个梨涡,倒有些雌雄莫辩之感。
三人骑上各自的马,轻车熟路的跑上马场。随着陆蓁一会儿弯弓射天上的飞鸟,一会儿要张姝与她赛跑,几人走走停停,越过马场边界的围墙,来到陆家和武安侯府两家的马场相交处,驻足河岸边。
已近傍晚,天还是亮的,风也还是热的。芦苇丛被晚风一吹,哗啦啦卷起热浪,热气蒸腾,扑面而来。热风过后又多出几缕潮湿的水气,时而温热时而凉爽。
被风吹得一边倒的芦苇丛后,露出几只在水面阴影处浅眠的野鸭,被热浪惊醒,嘎嘎叫着,扑扇翅膀从水面一蹦一蹦的掠过,拖着笨拙的身子想往更深的芦苇丛里钻。
陆蓁射天上的飞鸟一无所获,见野鸭近在咫尺,来了兴头,拍马过去,临近水边追着连射了好几箭。
从芦苇丛里传来鸭子闷闷的惨叫声。
陆蓁大喜,勒住缰绳让马往旁边一错,一晃身就闪进了长满芦苇的沙洲里面。
丹娘一直在陆蓁身侧随行,前面的芦苇丛拥挤,她这一闪身太快,丹娘便落后了一步。丹娘唯恐她连人带马陷到沙洲深处的淤泥里,翻身从马上跳下来,紧跟进去。
张姝还立在马上,在破败的围墙旁朝她们一前一后闪进去的芦苇丛眺望,小红马慢慢挪动脚步靠近丹娘留下的马。两匹马儿头靠着头,在芦苇丛里找寻新鲜的野草根叶咀嚼。
野鸭的叫声如被戳破的水中气泡渐渐湮灭,接着传来的是陆蓁咯咯的笑声,想必已经抓住猎物。
“丹娘,这里有一条船!” 陆蓁一声惊呼,似乎被吓了一跳。
话音未落,丹娘已经护到她身前。
此处的芦苇丛高过成年男子,连绵如密林,结成一片厚重的绿褐色。
随着陆蓁的闯入,芦苇轻微摆动,从外面看,不过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
一只褐色发乌的斑驳木篷船被芦苇丛遮蔽,大半船身深深的压入水域中,恍若巨大黝黑的犀牛潜行水底,赫然露出船头的甲板一角,就像犀牛头顶的独角。
一个黑色身影从旁边的芦苇丛探头探脑,惶惶然窜跳到露出一角的甲板上,还没来得及躲入船中,就被丹娘一手甩出的软鞭缠住腰身,“哎呦呦”几声吃痛的呼叫,黑影被长鞭裹带,摔到陆蓁和丹娘跟前。
“你是何人?怎的躲在此处?” 陆蓁质问道。
刚才她循着野鸭的叫声闯入这片恍若秘境的芦苇沙洲,正扯草茎用来束野鸭的翅膀和脚掌,一只船角硬生生闯入眼帘,紧接着就看到这个从芦苇丛里摇晃出来的鬼祟人影。
黑影鬼哭狼嚎的跪地磕头,直喊饶命,说自己是在附近河流打鱼的渔民,不慎冲撞了两位姐姐。
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瘦削的脸,蓬头垢面,满面惊骇。
在芦苇丛外张望的张姝也被刚才的动静惊住,紧紧握住缰绳,透过被风吹散的芦苇杆之间的空隙,正好看到渔民的脸。
其貌不扬,目光闪躲畏惧。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下巴上长着一个大肉瘤,瘤子随渔民的恐惧一抖一抖的,泛着腻人的油光,让人不愿再多看。
“哪个是你姐姐!”陆蓁嫌弃的啐了一嘴,让他赶紧走。
渔民似被她和丹娘吓软了腿,跌跌撞撞,行动迟缓的往后退。一只手朝腰后摸去。
丹娘的目光从缓缓后退的渔民游移到芦苇丛中的船头一角。
船在水上安稳如常,一点晃动的痕迹也没有,寂静之中越发显得森然可怖。
船体吃水很深,里面要么装了很多鱼,要么船上还有人!
丹娘只觉后背的汗毛倒竖,脸色一变,将陆蓁远远推出,令她赶紧上马离开芦苇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