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走在前头,脚步轻盈欢快。边走边给后头的主仆二人介绍府中这边是假山奇石那边又有凤竹梧桐,才刚起了个头,挠着后脑勺回头笑道:“张娘子让您见笑啦!”
张姝不解他何意。
杨清裂开嘴角,怪不好意思的说:“我们住的本就是侯府的院子,您才是主人家!我喧宾夺主的说个甚,怪惹人笑的!”
“不过嘛,我还真挺喜欢这边的!您是不知道,这几日我跟公子还有源哥,在内阁值房那边的宅子那头住得、那叫一个挤!憋屈!偏偏公子还应酬不断,不是程山长程家三郎就是郑大人秦侍郎......流水席似的!连着我这几日都没好生睡过觉了!”
正说着话,突然两手捂头跳起来,“哎呦”痛叫两声。
张姝和喜鹊惊问他怎得了。
杨清忙说“无事”,朝四周张望。
张娘子她们不是习武之人,自然是没看见两颗小石子从假山那头飞过来,恰击中他头皮,打得他生疼。
他滴溜着一双机灵的眼睛转了两圈,“哎呀”一声轻呼,口中道“杳杳找过来了,快快我得藏起来”,把喜鹊往身边一拉,“姐姐得罪啦!”
推着喜鹊闪身躲到小径旁的山石树丛中,空留下慌张的一句:“张娘子你也找个地方躲起来罢!”
张姝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那头飞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裙裳:“找到一个了!”
杳杳抓住她,叫她站在原地不要动,自己又跑了。一头钻进杨清拉喜鹊刚刚躲过去的树丛中。
果然越是小小的人儿,精力越是无穷。
她不好自己走开,拂了拂小径旁平坦的石头,坐下等候。
消停坐了会儿,头上随意绾起的发髻被什么物事软软的砸了几下,滑落到裙面上。定睛一看,是两支火红的石榴花,和一朵洁白的栀子。
抬头望去,头顶上覆盖一棵高大碧绿的重阳木。不晓得这几朵花是哪来的。
把花拾起捧到手中,石榴花的味道本极淡闻不出来,抵不住栀子的清香交缠萦绕,令人心旷神怡。
接着又是一朵从头上砸下来,石榴红色的花瓣松开散落到裙面上。伴随着低沉的轻笑。
她腾地站起,散乱的花瓣被抖落到地上。循着轻笑传来的方向,只见杨敏之坐在被重阳木枝叶遮蔽的假山石上,一腿屈膝一腿搭在高高的山石边轻晃。
眉目俊美如画,手中捏着一支红艳艳的石榴花。一袭白衣随风晃荡,好似降世的谪仙,整个人在愈来愈浓重的暮色中格外醒目。
杨敏之见她终于看到自己,从山石上轻跃而下。
她的脸兀地通红,就像被石榴花瓣的汁着染了颜色。秀目中波光盈动,不知是羞还是恼。转身就走。
刚转身,想起这是回钟夫人那边院子的路,要出门还得从杨敏之身边过。她身躯一滞。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杨敏之慌得扔了手中花枝,长腿大跨步走过来。
走到她跟前,目光定定,从头到脚把她看一遍,低声道:“石面寒凉不宜久坐,着凉就不好了。”
他身上还隐约有潮湿的水汽,梳到头顶的发髻插了一根青玉簪,整齐的头发上浸濡了薄薄的一层水分。
她收回看他头顶的视线,垂下眼眸:“头发不擦干就束起来不也容易得头疾?”说完恨不得把话吞回去。吸了口气,越过他挡住的身影又要走。
被他一手拉住手腕处的衣袖。
许是因着她刚才的话,亮光点燃清俊的眼眸,唇边浮起一缕笑意:“我总不能蓬头散发来见你,那样未免太过失礼。”
如杨清所说,天晓得他这几天忙成什么样。
看了老范最终落定的通州漕船案的案宗,从中反复推敲,试图找出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处。
因着秦韬还被拘在刑部大牢里,秦侍郎屡次过来相求通融。恰逢内阁整顿吏治,他还要借秦韬的过失引都察院在朝会上发难,于他还有用处,放自然是还不能放的。
除了这些,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这几日也得以妥善解决,要解释给她听。
待跟她讲明,她总不至于还生他的气吧?
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柔软,还未开口,杳杳的跑动声由远及近传来。
急忙拉起她的手腕把她往假山石后带过去。
“我向姝娘赔礼道歉,莫要再生我气。”他又重复一遍,拉她手腕的手没有放,另一只手交握上来。
第35章 解释
“你这又是作甚?”
羞恼的把他的手甩开,口气软和下来:
“大人您并没有失礼之处,也毋需道歉。您什么都不需我做,就把此事安排的妥妥当当,还周全了我与侯府的名誉。反倒是我应当感激大人的恩德。请您莫要再如此说。我担待不起,也不知怎样才能回报这份让我实在惶恐难安的情义。今日斗胆说一句,从此后大人是大人我是我,我们各安其所,想必对大人也是最好不过的。”
“我并没有与程娘子议亲,我对她也无意。在津口那天着实是碰巧,对议亲一事我实不知情,以后也不会有这个打算。”
他容她说完,静静的说出这句话。垂头看她,唇边含笑。
张姝愕然。
初夏夜间的凉风拂过,好似送来隔壁自家水榭中咿呀多情的歌喉,气若游丝,像在冰冷的井水中浸透过一般,听得人不由打了个细细的寒颤。
被灼烧的火热的脸一寸寸冷却下去,抬起头,目光盈盈看他。
刚从桂树边爬起来的月亮,倒映到她眼中成了微小的两个亮点,夜空中遥远的光芒被一一收敛。
唇边勾起一缕极淡的笑意,轻启樱唇:
“杨敏之,你为何与我说这个?你同谁议亲干我何事?与你议亲之人,亦是待字闺中的女娘,你不喜,就可以随意与别人说?你觉得我该作何想?感激你的垂爱?接受你的情意?你想过没有、我亦是女子!”
杨敏之被她连番发问说懵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只要他跟她说,他与程家、与程娘子并没有什么,她不就应该变得欢喜么?
看到他迷茫乃至震惊的表情,张姝垂下眼睛,亦垂下头:“不是这样的,杨敏之,莫要再如此了。”
人语声渐近,张姝从他身边绕过,往小径上走去。
杨敏之脑中轰塌,思绪如疯长的乱草,如何梳理也不得章法。眼睁睁看她走出去,犹不死心:“那要如何?”
没有人回答。少女的馨香随风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杳杳左手拽着杨清右手拉着喜鹊,咯咯笑着走出来,好不开心。本来半路上想把她哄回去睡觉的奶嬷嬷一脸丧气跟在后头。
也不晓得他们藏到了何处,叫杳杳这时才找到。
杨清殷勤躬身送别张姝喜鹊以及在门口等候的侯府下人,转身赶上抱着杳杳往主院走的杨敏之。
他一身轻松,哼唱小曲一蹦一跳走到前头,被杨敏之一脚踹屁股上,冷哼道:“你倒是快活!”
“公子你今天不更快活、哎呀!”
又被踹了一脚。
杨清摸不着头脑。公子下值赶回来的时候还满面春风,急急的沐了浴,扮了一身浊世佳公子的穿戴,这会儿忽的变脸黑的像锅底。
到了主院门口,不耐烦的叫他滚。
他刚要滚,又被杨敏之叫住,叫他把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收罗好,别再悄摸带到内阁值房那边的宅子去,再叫他瞅见,一本本都给他扔了。
杨清怏怏的滚了。
杨敏之把杳杳送回去依旧交给嬷嬷,跟杨霜枝说,他要给母亲去一封家书,问她可有话捎过去。
杨霜枝刚拿张姝晚间送来的花束做了一瓶插花,叫婢女收剪刀,打扫地上的残枝。
净过手拿汗巾擦拭,道:“你代我与母亲和祖母问安罢。倒是雪芝,你多问问她,她这一胎怀得辛苦,叫她安心养胎,凡事多让你赵姐夫担着点。再说还有母亲在她身边,我和你又不跟她抢。”
本是极挂心二妹的,说到最后一句不禁莞尔,笑了。
杨敏之也笑:“我与父亲已提,最迟不过下月,会从保定府放一个实缺出来给二姐夫。届时我亲自走一趟。”
“那你见了她面,看情形跟她或母亲说说,若这一胎仍旧是个女孩儿,赵家要给你二姐夫纳妾就依他们的罢,叫你二姐别拗了。”
杨霜枝说完,也微微心惊,这样的话是如何从自己口里说出来的?可这应该是为雪枝好罢?她前头已经连生了两个女儿,接下来无论是继续承受生育之苦还是承受赵家长辈的不满,都远远重过她个人的意愿。
杨敏之不以为意:“这是二姐夫自己该想着如何做的事,任是旁人,别说大姐与我,就是赵家夫人和老夫人也不该置喙。”
杨霜枝笑笑摇头。
他从已经插好的花束中看到一片孤零的叶子,捻起来轻飘飘的从窗口掸出去,岔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