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思如爪挠心,却一点不敢表露出来。
至少她还愿意让他牵她的手。
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一棵低矮的松树枝上传来。
两人扭头望去。
一只红腹松鼠从树干那一头跃出,口中发出像幼雀一般啾啾的声音。没精打采的趴伏到树枝上,耷拉着尾巴。被他们盯着看,不怕人也不逃走。
张姝很是新奇,眼睛发亮,驻足不动,连呼吸都放轻缓了些。
紧接着,又一只同样腹部是红色的松鼠蹿腾过来,兴奋的扑到趴着的松鼠后背,一抖一抖的抽搐。
张姝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它们在做甚。
突然被杨敏之猛地掰住肩膀。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他口中含糊,急躁的抓着她的肩膀和手,推她往前走。
她以为他又借机贴近自己,把他扶她肩膀的手甩开,低声嗔道:“你吓到它们了。”
“它们在做什么?”她还是觉得很好奇。
杨敏之一愣,表情古怪,也压低声音,艰涩的冲她说:“非礼勿视,它们在......繁衍。”
最后两个字像被点燃的爆竹,炸得她花容失色,脸上火辣辣的燃烧起来。
“你、无耻!”
她窘迫不堪,慌张的撒开他的手,逃似的自顾往前走,挪着碎步快走进入塔林。
树枝上的两只松鼠茫然无知,还叠伏在一起。
两个小蠢物。
杨敏之郁躁的一脚踹到松树的树干上,松针扑簌跌落。松鼠啾啾惊叫,惊惶的分开,沿着树枝各自跑远。
他脸色发红,亦步亦趋的跟在张姝后头进入灵骨塔。
佛塔的石龛上写着被供奉的逝者姓名生平。
张姝似乎看得很投入。一点眼风也不留给他。
清晨的塔林,庄严肃穆,洋溢着松柏干燥温暖的气息。
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拉拉扯扯。
除了松柏的木香,还有若有若无的瓜果飘香。
他俩凝目看去,在范大人亡母的塔前,摆着一个香案,纸和檀香已经都烧完了,只余灰烬。香味四溢的是香案上摆着的供果。
除了范母的塔龛,周围还有不少塔前摆了供奉。
张姝若有所思。
“我送你回公府别院?我叫了......”
“不用!你忙你的去罢!”
她匆匆打断他,慌得转身,只顾埋头走路。
杨敏之不远不近的缀在她后头,唇边含笑。他的小娘子太爱害羞了。
各回各自的客院。
张姝回到房中,才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大氅。
喜鹊早已等候多时。早上她一睁开眼,发现姑娘不见了,差点把她吓死。
正要去后山找姑娘,杨清过来,跟她说,他家公子已经提前安排,叫那几个公府别院的侍卫下山去找软轿。等他们从山顶回来,她和张娘子坐软轿下山。
软轿还未抬上来,张姝和杨敏之就回来了。
张姝解开大氅,把喜鹊吓了一跳,秋香色袍衫上皱皱巴巴,沾染了一身山林的潮气,算是穿不得了。
当然,她家姑娘大半夜精心装扮过的头发和妆容也好不到哪去。
张姝皱着鼻子拿胰子搓手,用清水清洗,直把一双白皙的小手洗得泛红才作罢。
喜鹊探头探脑的看了看院子,没有人经过,忙把门关上。服侍姑娘重新梳妆。
这大半夜加一个大早上的,他们是怎么看日出的,喜鹊可不敢问。她有更发愁的事——哪还有干净的衣裳可换?
第54章 西边雨
张姝正犹豫要不要穿回昨天换下来的那套裙裳,又有人过来拍院门。
这次还是杨清,带来一个农妇。农妇隔着一道院门,客客气气的说,自己家在红螺寺下面不远处种瓜果,适才寺中留宿的贵人找上她,叫她送套干净衣裳上来。
喜鹊要给她银钱,农妇直摆手说贵人已经给过了。
张姝心念一动,请农妇再送些瓜果过来。又吩咐喜鹊找小沙弥准备一些贡品。
农妇欢喜的接过铜板,去摘果子再送上来。
然后张姝和喜鹊小沙弥去了灵骨塔。
杨敏之在房中草草盥漱过后,准备和杨清下山回京。
杨清回来,手里搭着公子的大氅。口中嘀咕,张娘子到灵骨塔去了,侯府老大人和老夫人只有牌位在这里,并没有葬在此处,她去祭拜谁呢
杨敏之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大步出了山门,兀自笑了。
......
灵骨塔。虞将军的塔龛前。
喜鹊和小沙弥把塔前的枯枝败叶都清扫干净。
张姝虔诚的在心中默道,若虞将军在天有灵,请他协助杨敏之找出真相。
那些见不得人的阴谋都应粉碎在阳光下,那些阴诡之人都应遭受他们应得的惩罚。虞将军的女儿不论还在不在人世,都应该还她一个公道。
喜鹊和小沙弥不懂她为何要祭奠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皆神色恭敬的站到一旁,随她一起祭拜。
林间有暖风吹过,打着旋,拂去塔龛顶上的积尘。轻柔的掠过张姝的发丝。
走之前,她以信众的名义为虞将军捐了香油钱,请小沙弥代为照应,每日在虞将军的塔龛前诵读一卷地藏经。
对于来自人美心又善的小娘子的请求,小沙弥合掌称善,欣然应允。
等他们从灵骨塔出来,被打发下山的公府别院的侍卫抬了两顶软轿上来,接张姝和喜鹊。
喜鹊晕晕乎乎的坐到软轿中,不由感慨杨大人真是个细致人,对她家姑娘既体贴又上心,连带她都跟着沾了光。她不由为自己先前的小肚鸡肠感到惭愧。以后定不会在姑娘面前妄说大人的是非了。
反正说了姑娘也不会听她的。
没走多远,先前沉聚在另一处山头的雨云飘过来,山间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雨就像跟着他们撵似的,一会儿工夫就成瓢泼之势。
山路湿滑,不大好走。他们只得绕远路走宽阔些的大道,到半山腰的观景亭避雨。
张姝还记得那时,她就是从红螺寺下山时,在观景亭与奉牌位上山的杨敏之相遇。
此时上山和下山的人都寥寥无几。
待这片云散了,雨停了,观景亭旁的山路、悬崖与山谷都渐渐清晰起来。
“咦?杨大人还没走远呢。”喜鹊突然出声。
张姝撩开帷帽俯望下去,喜鹊手指的方向,绝壁空谷的对面山头上,碧绿琉璃瓦,朱红宫墙,被山中树木遮蔽,依稀可见零星一围。
那就是西山行宫的所在。
中间隔了一个空濛渺茫的山谷,看得并不真切。只有站在山坡上的杨敏之最为显眼。
他身后是一座纯木构建的三层高台,四面空透,宽阔明亮。高台的屋顶是极尽华丽的重檐歇山顶,里面看不清是何模样。只见匠人们如小蚂蚁一般正在高台下穿梭忙碌。
杨敏之挺拔站立,在一众弯腰屈膝拖拽木料忙于搭建的作匠中间鹤立鸡群。
那个高台,看起来与那天杳杳用算筹木条搭建的宫殿极为相似。全以粗木条相拼。远远望去,如同天宫中的巨神堆砌的拼木。
空谷上方升起一道拱桥状的虹霁,水珠闪烁。在彩虹下,在绿茵红墙的行宫中间,突然拔起一座宏伟的高台,如一幅对比鲜明的画卷。
如果把他和他身边那些人都放入画中,也就是米粒大小的一个个小人儿。
张姝微笑。
此时站在高台旁的那人,不知在她的眼中已入画。
……
杨敏之下山时,老范已经去行宫营造处例行查看过一回。
工部负责行宫营造的营缮司员外郎听老范说御史大人也来了西山,赶忙派人把他从半路上请来行宫验查工部的进展,顺便也让他看看他们是如何卖力当差的。
在端午宫宴之前,万岁就给工部下了旨意,严禁劳民伤财,不准大兴土木,只让他们把行宫里的宫殿住所都修缮一遍。唯一新建的,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用于观看龙舟竞技的高台。
当然,从员外郎口中,即便只新建一个高台,也让他煞费了一番苦心。在用料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另辟蹊径,才想出如今这个法子。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被一个作匠冷哼一声打断:“这个法子不是秦大人提出来的么?何时变成您的了?”
他一出口,旁边几个作匠也按捺不住,纷纷出声。
有的说员外郎大人整天就晓得在值房喝茶,有的说他压根不懂建造,就知道瞎指挥。
说话的这几个作匠是从通州船坞征调过来的,不受工部辖制。在行宫当差的这些日子,早就受够了此人的愚蠢无知。
只见今日来了个年轻好看的御史大人,平日不拿正眼看他们的员外郎就像苍蝇闻到了肉味,围着御史大人阿谀逢迎,还自吹自擂,把秦大人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们忍不住为秦韬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