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婵矢口否认:“没有,没那回事!”
说完,意识到答得太硬,自己先笑了,又委婉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呢,对他是有点……好奇,但他完全没那意思。”
这种事,总不好一头使劲,这头释放出一些好感,那头不接不应的,落地即散,也不可能生根。更何况,去了追思会之后她才发现,颜如玉满嘴没一句实话。
“他说他喜欢画画,我想着,要一张手稿来、留作纪念也好,结果他家里人说,从没见过他画画。”
“他说他爸是个美术老师,事实上,他爸一天老师也没当过。”
“说他爸对老婆多么多么深情,真相是他爸烂赌,一次口角,失手把老婆给打死了。”
梁婵耸了耸肩,笑得有点无奈。
她还以为,在自己最伤心的时候,他也把藏得很深的秘密剖出来与她共享。
真的,但凡有一句真话都好。
原来都是假的,怪没劲的。
陈琮有点纳闷,颜如玉不搭理梁婵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花力气去扯谎呢,仅仅是为了消遣她、或者出于自身的恶趣味?
这个问题,也只有颜如玉自己知道了。
***
酒店在滇池附近,是个豪奢型,客房足有五百多间——这次,用不着拼房了,全员上阵也不够格包场。
大堂处设了展板背板和签到桌,挑的依然是“宝玉石爱好者交流会”的幌子,大概是酒店规格高了,接待工作也上了档位:居然如婚礼签到般,在展板处安排了专业摄影师为参会者拍照。
展板上,印着这一次的开场石:石头约莫半人高,是个人身蛇尾的长发女子,蛇尾盘缠,女子低着头,一手自然下垂,另一只手托举,掌中空空如也。
据说这就是八年前被盗的那块女娲石,某一天突然出现在第八石匣、也就是那个小型私人奇石博物馆的门口,手掌中托举的部分不见了,于是大家纷纷传说:掌中托举的是个“人形”,业已孕成,人间造化历练去了。
签到桌旁,马修远和牛坦途一站一坐,罕见的西装笔挺,要是一人别一朵胸花,那就更应景了。
陈琮不去凑拍照的热闹,自行签到,和牛头马面也算有了交情,老熟人般攀谈:“这次人齐吗?”
马修远摇头:“比上次少,上次不少人对活动取消有意见,这次索性就没来。还有啊,这大半年,接连出事,减员不少。”
陈琮翻了翻签到本,看到“059”号的格子上打了阴影,备注“缺席”。想起来了,这也是个特殊号,上次来参会的是个头扎小揪揪的年轻男人,走的时候确实牢骚满腹,说过“管你们选哪天再开,别给我下帖了,没空”。
再翻一页,陈琮笑起来。
099号,赫然签了个熟悉的名字。
沈木昆。
有人拒帖,也有人赶场,牌局不缺新来的客,场子永远热闹。
陈琮要了神棍的房间号,兴冲冲地去了。他一走,身后等着签到的那人就顶上来,这是个瘦巴巴的小个子,小眼睛,厚嘴唇,浑身上下无一处亮眼,别说扔到人群中了,就算走在路上、也会被环境淹没的那种。
态度倒是客气的,说:“039号签到。”
又看向陈琮的背影:“那个就是027号,陈琮,对吧?”
候着这位新039号走了,牛头马面对视一眼,品头论足。
一个说:“没有颜如玉帅,颜如玉那身板、长相,拿出来多有面儿。”
另一个附和:“是啊,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车祸了呢,所以说啊,天妒英才。”
***
陈琮原本以为,神棍怎么着也要住豪华总统套,没想到只是中规中矩大床房,没搞特殊。
他也没跟神棍客气,大喇喇在沙发上坐下,问他:“你那石头,养得怎么样了?”
……
神棍朋友的事,他一直惦记着,去魇山时,特意问了肖芥子。
肖芥子说:“你让我动一下脑子。”
说着阖上眼睛。
这话说的,仿佛那脑子不是她的,又好像她跟自己脑子的某些部分并不熟,得有仪式感地开动。
陈琮想起古时候的问卜天地,也是这样吧,闭上眼,启动脑子里的wifi触角,也不知道联通到了冥冥中的哪位大能。
等她睁开眼睛时,表情有点迷茫,仿佛得了一些头绪,但并不十分理解。
她说:“好像不在这头。”
“这头”是个相对概念,有“这头”,那自然就有“那头”。陈琮追问:“神棍的朋友是在‘那头’?那头是什么地方?类似阴间、鬼的那种?”
肖芥子摇头:“就算有阴间、鬼,也是在我们这头。”
她边说边在地上画了个“∞”符号,像个倒掉的8,然后指符号的中间节点:“司岗里。”
再指右面部分:“我们这头。”
陈琮居然听明白了:佤族神话中,人类从司岗里出来,源源不绝,进而构成世界,那个节点是关键,生命只往“我们这头流动”。
一切有形无形存在,都在这头。
左面的就代表那头,那头什么都没有,无喜无怖,无乐无忧,无百态也无万象,难怪叫“大荒”。
“那能去吗?”
陈琮的想法里,管它大荒、小荒,能去探望就行。
肖芥子迟疑了一下:“我去不了,我只能在这头,神棍……我看也没那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