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怕拖累她吗，那证明完全不需要存在这种顾虑不就得了？
在脑中想象里添油加醋实施了一遍过后，消了气，人就冷静下来了。
文明社会，该用文明的方法解决。
所以珠玉拉了把椅子拖到姜玠床头，罔顾已经换了衣服铺好被子正准备睡觉的姜玠，翘着二郎腿稳稳坐了下去，打算同他秉烛夜谈。
姜玠不算贪睡，所需睡眠也少，遇到复杂处境时通宵达旦盯梢都行，只是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作息就显得规律起来，到点就睡，到点就起，相当于人体闹钟了。
见珠玉一本正经的神色，在心底叹了口气，重新坐起来看着她道：“阿玉，你想说什么吗？”
珠玉抱着胳膊道：“我想我有必要给你详细解释一下列缺现在之于我，和以往比有什么不同。”
姜玠从桃源出来时就想问了，但整个白日里忙着同她打辩论赛，辩来辩去，辩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也就暂且将这一疑惑搁置一旁了。
他原是想下床与她坐得近些，被珠玉打着手势制止，并叫他保持现在的位置即可，他不算很明白，但还是照做。
天气已经转暖了，两人在北上返回苍郁镇的途中，地理位置不算很南，但气候正是适宜的时候，珠玉穿着件宽松的针织套头衫，袖口宽大，被她卷到了胳膊肘的位置。
她的小臂光洁白皙，能看得到锻炼的痕迹，但似乎，与之前的肌肉走向相比，真的有了些细小的差别。
珠玉道：“我同你提起过，列缺是我自小种下的，跟着我骨肉一起生长，所以本就相互间适应，但……要怎么解释呢，就好比新买来的鞋子大概率是会磨脚的，如果长时间穿着，或许会因为长久的磨合而变得没那么不适，但毕竟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所以就算磨合，也还是会不舒服。”
她活动了一下原本常覆着膏药的手腕，那里从桃源开始就没有再被贴过了，原本被捂得发白的地方也以一种奇迹般的速度恢复了原本的肤色。
“就不如根据我脚的骨骼形状订做一双要来得舒适，”她略微一顿，根据实际将自己的比喻修改了一下，“我做的，其实是让这双鞋将我的‘脚’重新塑了形。”
珠玉伸直了自己的胳膊，指着皮下道：“列缺与我是共存关系，这么多年也有感情的，所以就算死后重造，本着发力能达到最佳的目的，也断不会将我改得面目全非。现在，列缺还在我体内，我可以选择用、或是不用它，但正常的人体结构达不到的极限，我可以在列缺的作用下做得到。”
姜玠默然。
确实，在桃源那丛莲花山壁顶端的珠玉，速度和力度，已经远超常人了。
退一万步讲，又有哪个正常人能引来天雷，然后在以成亿伏特的电流中全身而退啊。
珠玉上身没动，维持着原来的位置，伸手捏住了床身脚部的木制架子。
然后连人带床地把那头掀了起来。
她怕晃着姜玠，匀速地抬起了半人高的距离，悬停了一会，又很稳地缓缓放回了原地，脸上一丝汗都没出，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捋了捋自己鬓角的头发。
又道：“我还是想叫你把这事情缓一缓。你也看到我的本事了，别说到时候护着你一个，就是把风辛金、张思源、老马老赵都带上我也顾得过来，这是一；凤凰眼的位置未知，相天虽可用，但时机未到，不可强看，这是二；我在意你，是在意你这个人，所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更改你是你的事实，这是三。我想说的都说完了，姜玠，晚安。”
她的话说得不快，中间也有间隔，可姜玠只是沉默着，定定盯着她的眼睛。
沉默便是在犹豫，便是不知如何去讲。
珠玉不会逼他，起身把椅子归位，准备离开。
两人订了套间，外头是个客厅似的空间，余下两人一人一个卧室。
房门即将就要被带上的时候，她的话又轻飘飘传了进来。
“姜玠，这算咱们最后的一次讨论吧，明儿我就不会再提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同样的话不需要翻来覆去地说。但我也不是逼你现在就做决定，还有时间的，我也给你时间，你好好想一想，等到真的下定决心了，无论是什么，我都陪你。”
她向来说话算话，这事果真就没再被提起过。
而姜玠摇摆不定的心绪在回到苍郁的那一刻时，也就定了，他是想同珠玉私下里好好聊聊的，没想风辛金先开口了。
大家都在，那就坦言好了。
他为什么想要摆脱先前那样没有休止看不到尽头的日子，是因为自己如浮萍般，好像无人牵挂，无人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
那样的烟火气，将他从虚无缥缈的状态中拉到了地面之上，被人期待着回来的感觉，不就是他一直缺失的东西么？
他想要的，终于在一切即将彻底终结之前，找到了。
打断回忆的是珠玉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她凑得很近了，几乎要脸贴着脸问他：“发什么呆呢，我刚说的话是不是都没听着？”
姜玠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道：“什么？”
一旁的老马正在长吁短叹，嘴里絮絮叨叨地反复说着什么“阿玉长大咯，不似小时候咯”，“还说什么麻烦我，我看是不想我老头子打扰你们俩吧”之类的抱怨。
民宿生意好起来时，老马能忙得脚不沾地，这下不是又有预约了的长期客房么，等到吉祥如意真的忙碌起来，珠玉偶尔来一回两回还好，再长期地蹭饭就不妥了，她没那个耐性顿顿掌勺，以往懒起来外卖应付一下也不是不行。
既然要常住，正巧赶上了手旁就有个可用之才，不用白不用嘛，便拉长着语调道：“我说——我记得你做饭的手艺挺好，复兴香坊厨房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嗷。”
***
厨房就在一楼，装修风格和整栋楼统一，都是乍看上去古色古香，实则硬件设施要什么有什么，隐藏于橱柜各处。
不过吃灰的吃灰，闲置的闲置，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
姜玠挨个打扫干净，一旁放着打开的手机备忘录，一条条罗列要买的东西。
珠玉伸着脑袋看，“诶”了一声道：“调料怎么还要买，我不是都有么？”
姜玠看了眼那日她为自己拔除青眚时曾一股脑搬出来的瓶瓶罐罐，里头盛着各色的粉末，大多没加标签，一眼扫过去分不出来都是些什么。
他道：“买来是不是很久了？我可记得你倒在我嘴里的盐，都是结块了被你敲碎的。”
珠玉道：“那怎么了，你就说起没起效吧。再说，我记得盐又不会过期。”
姜玠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一堆道：“你的盐都用在了我身上，已经没了。其余这些既然分不出是什么，也没注明日期，不如就换一批，我来整理分类。”
他帮忙就好说，珠玉留他放手去做，沏了茶坐去一旁等着他列好单子再一同出门。
苍郁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热的旅游景点，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水平，但好歹也是靠着洛水，又是依镇子原先规格改建了部分成立的，该有的商超也都是有的。
两人一个性子急一些，一个更稳重点，但有很多地方都有相似性的，比如出远门时都会秉着便捷至上的原则，不跟风辛金似的，大包小包的把全部身家都装在了身边。
这样是有利的，长途奔波时，东西拿得太多了反而累赘，而且要腾出空来放没法缩减的装备一类，属于是省时省力。
路途中如果有酒店住最好，只要规格不算太小的，一般都会提供一次性用具，譬如牙刷、梳子、剃须刀之类的必需品，如果找不到住处，那么多半会是人迹罕至的刁钻地点，真到了那种地方，首要任务就是保命了，谁还会在意脸洗没洗干净这样的事呢。
但同时也有弊端，就比如说是现在吧，既然姜玠做了决定要同她在苍郁久住，那么该往家里置办的东西真是不少。
洗漱要用得到的得买，居家的衣服得买，还缺一个枕头，也得买。
珠玉兴冲冲地一家家扫荡，照着清单上的挨个打勾确认，等用的东西齐了之后，又依着姜玠列出菜谱对应的食材和调味料去找。
她先前吃饭时还说老马，东西买多了有优惠又怎么样，那么多菜得吃到什么时候啊，等轮到自己正儿八经要考虑自给自足的时候，蔬菜水果肉类看到的都想拿点，姜玠对她的各样提议只会一味点头称好，这样的组合结果就是两人提了比老马买得还多的一大兜子回家去了。
既然中午吃了经典小炒菜，晚上就整点洋的应应景。
珠玉有轻微洁癖，姜玠是知道的，她那会儿刚到天水，被天辰折磨成了什么样子，都不忘自己身上外衣粘着的土和泥，还要指挥他换新的床单。
所以不用珠玉开口，他先把买来能过水的东西摘了标签，挑出来浅色系不会掉色的先塞洗衣机里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