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笑着看向他:“世界之大,不要去试图知晓所有的事,会逼疯你的。”
风辛金接受能力一如既往地强,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觉得难受了,开口道:“那能更改吗,系辞里的事情,是既定的结局吗?”
珠玉嘴角的笑还挂着,但眼神又朝那花丛飘了过去。
风辛金连珠炮一样追问:“被更改过的结局,也是既定的吗?你为了改变而做出的努力,也是既定的吗?”
他这人确实聪明,聪明到珠玉心头又是一沉。
这是她不愿意想的事情。
实践才能出真知,不试上一试,怎么能知道不行呢?
风辛金见她沉默,咬了咬牙:“姜哥的事,也是定局吗?”
他说,他在那时候看到了属于天珠玉和姜玠的结局。
也许是相天还没有到珠玉那般精湛,还是和最初次看到时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只能分辨周围好似有石质的雕像,但实在是太大了并不能看清全貌,画面的中心是珠玉,她亲手杀死了姜玠。
恍惚一眼,她脸上虽没有作出什么表情,但风辛金就是觉得她在生气。
完全不合理啊,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会发生啊,珠玉怎么会呢?
可他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杀死,毕竟弥漫在眼前的光晕实在太过迷离,而且姜玠也没有立即咽气摔倒,甚至就像个正常人一样,还在说话看神情,好似在哄她。
可风辛金就是知道,姜玠“死”了。
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那种光的意义,但明显地看到在那一瞬,在姜玠的身上,有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被珠玉斩断了。
就好像活着的气息没了,空留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
珠玉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她知道会发展成这个地步,不过从别人口中听到这种结局的时候,还是会很难受。
她问:“你跟他说过没有?”
风辛金苦笑摇头:“这话要我怎么说?”
珠玉沉思了片刻道:“也不用你说,他心里对此有数。这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想出对策。”
她想到了落星之中的那面壁画。
画中女子一目睁一目闭,本就意在观天抗命,她的反抗,或许真的是既定的。
但那又如何,不挣,怎么知道能否脱离禁锢?
珠玉捏着胳膊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了,她说:“我不管。涉及到我的天命走向,要由我自己来掌控。”
风辛金是羡慕的,她有能力去做出改变,可他力量甚微,哪怕说珠玉叫他不要有负担,心底里还是会有深深的无力感涌出来。
但哪怕能做一点有用的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他便问:“有什么是我能帮的上的吗?”
珠玉点头。
没等他心底升起期冀又被迎头浇灭,她说:“明天的包子最好热乎着送来,我的那份豆花里别加奇怪的东西,谢谢。”
她又补充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要回去烛光晚餐咯?”
她看上去倒是看着神色如常,只是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何滋味了。
不过目前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开心地过也是一天,担忧也是一天,不如好好过。
姜哥不也说没有意外发生时,要在苍郁久住么。
珠玉见他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但没再说话,便打算回家,走了不过十来步时,又听得风辛金在身后喊她。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站定回身,郑重地叫了他的全名:“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你是被选定的。风辛金,你不必妄自菲薄,你理应承此重任。”
***
烘好了的衣服理好挂了起来,红酒也已经倒进了醒酒器,姜玠把做好的菜端上桌,又给投影仪插了电,幕布挂在了墙上。
要放的是部很老的法国电影,珠玉点名要看,他便放过了序幕,在开头之前点了暂停。
厨房里待得久了些,姜玠的发丝和身上都沾染了不少油烟的气味,于是也快速地冲了遍澡,洗好后换上了珠玉新挑选的那身家居服。
等到下楼时珠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已经踢飞了鞋子,窝去了铺着软垫的实木沙发上,拿高脚杯给两人斟了红酒。
姜玠刻意踩重了脚步,看着她听到声音后抬头冲他笑起来。
珠玉一笑,他的心里软了一块似的,便也跟着笑。
她整个人团在一处,身影小小的,姜玠朝楼下走去,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又闪回了珠玉被它们拧得变了形之后的躯体。
姜玠死过不知多少次了,对于“死亡”一事也只是说看得淡了,可珠玉不是啊,在知道自己会醒来的前提下,真正要面对死亡的那一刻,还是会害怕的吧。
所以他那时扑过去,接住她破碎的身体时,眼泪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而珠玉要承受的将会比他多多了,她不止看了一遍烟女化出的假象,在山体之中看着“姜玠”在她面前被肢解,在未来,她还要真实地经历一次与他的死别。
姜玠那时借着纸衣隐去身形,就跟在珠玉的身后进山,所以清晰地看到了她那时流下的泪。
是为了做戏演出来的吗,还是同他一样,是真情实感了?
他看不出珠玉有什么不对劲的情绪,也没从她口中问出带异样的回答,不过珠玉确实还有心思询问她的演技如何。
姜玠是松了口气的。珠玉虽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只会“活在当下”,但她陷得越浅,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就不会过于哀痛。
珠玉不太会品酒,也不常喝,只是氛围到位,得适应场合整点应景的。
一整就整得过了头,酒体入口微涩,能尝得出酸和甜掺杂着,彼此间不分伯仲,好像还有葡萄的果香,等把味道都咂摸着尝出来,已经给自己灌了大半杯。
姜玠挨着她坐下,一条胳膊垫去她后脑勺,从桌上拿起酒杯来同她碰了一下。
菜单说是两人一起商定的,但姜玠什么都行,商量来商量去,满桌都是珠玉爱吃的,她把电影点了继续播放,叉起了块煎得正好的牛排送到嘴边。
珠玉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介于中午时喝了杯白的,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所以刚才的红酒喝得莽撞,没多会就觉得人有些晕乎了。
或许也有和风辛金聊天的作用,不是说在心事重重的时候更容易醉么?
她往姜玠的怀里又钻了钻,电影播放至过半,她开始有些看不进去。
酒精会催发思维分散,珠玉闻着姜玠和自己身上相差无几的味道,略微疲惫地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无一例外,人是有贪念的,她也不做不到超然物外。
既然有可能,为什么不能尝试呢,世间作恶多端的坏人都好好活着,为什么不能多活一个她的姜玠呢?
有什么变了。
珠玉想。
又或许是她根本没有她想象中的洒脱。
就那么一出,就是在莲花山壁里面看到烟女化形姜玠的临死,珠玉把她曾经亲口说过只想“活在当下”的话语,连同那个念头彻底留在了桃源。
虽然归根到底,那里躺着的根本就不是姜玠本人,但人的念头千回百转,谁都说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而珠玉在那个瞬间,突然就不想让姜玠死了。
什么当下,她偏要长长久久,她偏要姜玠陪着她活到一百岁。
就算两人实在缘浅,她万般法子使尽,还是到了风辛金所说的地步,她也要过得不能叫自己后悔。
那么及时行乐吧。
她撑着抬起头来看他,声音出口时是自己也没想到的软绵:“姜玠,你什么都听我的吗?”
姜玠把视线从幕布上收回,认真地想了想道:“嗯,都听你的。”
珠玉的掌心便覆在了他的双眼上:“那你闭眼。”
她的皮肤滚烫。
姜玠的睫毛很长,珠玉能感受得到在掌心上划过的触感。
他很听话,只是问了一句:“你醉了?”
珠玉摇头,又想到他现在看不到,否认道:“没有。”
她离得近,姜玠闻得到她身上的酒气,和那种好闻的味道,紧接着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珠玉没发出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人宕机了似的,又像是在琢磨什么坏点子。
电影还在放着,博古架上的西洋座钟稳定的走秒声一下一下,似珠玉的心跳。
姜玠听到了一声叹息。
然后,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上来。
第106章 贪生陆
珠玉瞄了一眼,姜玠答应过她了,脸上是挂着愣怔的神色,但果真没睁眼。
她便还是捧着他的脸,酒劲上头,整个人晕乎乎的,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你有太多太多过去,而我能够看到未来……咱俩一正一反,完全就是天生一对啊。”
姜玠完全没懂她的逻辑,但他喜欢天生一对这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