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胃口一般,就着姜玠的手吃了没多少就往外推,米粥黏稠,是暖的,暖得她一张嘴,话没出口时,眼泪就掉了下来。
姜玠坐在床边,任她把自己当作靠枕一整个压了上来,手边抽了张纸巾去拭她的脸颊,耐心地开解道:“阿玉,你现在心神不宁的源头是什么,能分辨得出来么?”
珠玉点了点头,从一开始时讲起:“首先,我记忆中的那个晚上有漫天砸落的雷电,普通相天师做不到这个程度。所以从桃源引雷之后,我就认为是我害死了妈妈。”
她的头发散乱开来了,丝丝缕缕,挂在姜玠的身上,如藤缠树,他轻缓地揉着她的脑袋:“瞧你,还说我的话太少了,轮到你自己心里有事时,怎么藏得这么好?”
珠玉吸了吸鼻涕。
姜玠就当作是她的回应了,又道:“你那时候才多大,三个月?能记得什么事?”
珠玉迟疑了一下:“如果是真的呢?姜玠,如果他们是在骗我,如果那天真的是我引雷害死了我妈呢?”
姜玠道:“往最坏的情况设想本没有错。可阿玉,阿姨也是相天师,她知道自己选择会带来的后果,如果真的只有自己身死能保自己孩子平安、保家族千万年大计不会失败,你会怎么做?再说,你也说了,这只是如果。”
珠玉设想了一遍,若她和姜玠有了孩子,单凭这一条,要叫那孩子长命百岁,她不知道自己会为了达成目的做到什么地步。
虽然她还是不太相信那两人说的话,可不管她是不是直接的凶手,天桑都因为她的缘故,心甘情愿地赴死了。
也真的狠心,就这么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扔下了。
虽照目前来看天桑确实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万全的准备,但就不管她会不会想念妈妈吗?
珠玉突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就在刚刚,回想起来了,在落星中,反景复现的场景即将要消失时,天桑那开始变得模糊的声音。
天桑说,别恨妈妈,也别恨他。
天桑说,阿玉,好好的,妈妈就在这里。
最后的叮嘱,她连一件都没做到。
她恨着陈之谨、恨着天辰,也最恨着自己,恨自己只是一个被安排好了的棋子,纵使许多事情在她出生前就已经是定局,但她就是恨。
凭什么要通过失去什么来达成目的呢,倘若她非要两全呢,难道就没有可行之法吗?
姜玠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顺着,待她气息慢慢稳下来之后又问道:“其次呢?”
“其次,是在初次见到天辰用了青木做屏障之后,明明知道了那件事并不是他们的过错,我还是没有给他们好脸色,甚至恶语相向。姜玠,”珠玉长长出着气,但说话时还是不受控地抽搐,她指着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难受,很难受。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姜玠握着她的手,摇头道:“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你也有你的。阿玉,你孤身一人走到此地,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头上。”
珠玉啜泣两声,把眼泪蹭在了姜玠的肩头上。
姜玠看到了,但由着她小猫一样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把她带着又往怀里抱紧了些道:“人无完人,我也犯过错,但你说过要‘活在当下’的。现在桃源一事了结,天家背负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的事情不着急,当下是个很好的空档期,正巧他们也在,你该学着放松,好好相处,试试慢下来生活。”
珠玉拱得头发乱糟糟的,伸手随便拢了一把:“可我不会啊。”
姜玠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所以珠玉没有看到,他在说起“犯过错”时眼中闪过的异样情绪,只当他在说听水鱼前骗她一事,便没放在心上。
姜玠叹了声气,不管是说“慢下来”,还是和他们“好好相处”,她确实看样子不像是会的,这人前面二十几年过得太紧绷,也自己一个人相处惯了,不管怎么说都是急不来的事情。
他想了想道:“生活节奏这事不急,但他们算是你的家人,既然此番肯前来,又带花草示好,不像是对你心存芥蒂的样子,你也稍稍回应一下。破冰么,一旦开头,后头就好说了。”
珠玉还是有些别扭的样子,被子底下捏着他的手指尖摆来摆去,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姜玠就没再多话,叫她这么依靠着,两人静静在床边腻了一会。
她的手机就随手丢在了枕头旁边,这时震动着响了一声。
珠玉并没存天辰的手机号,也不知道他哪里得来自己号码的,信息没署名,但扫了一眼也就知道发信人是谁了。
他说,速来,叶青濯又睡着了。
***
消息写的“速来”,珠玉却并不算很速度。
不是说她“穿的什么东西”吗,那就穿好点呗。
被姜玠这么一开导,心情没有刚才郁闷了,还是有心情稍微收拾一下的,又不想整得太隆重,回想着姜玠穿的米色宽松针织上衣和略深色些的西裤,去衣橱找了色系差不多的毛衣和针织长裙换上了,为了遮哭肿的眼睛,还浅施了层粉底,擦了个裸色的口红。
等珠玉终于踩着小皮鞋施施然到了民宿的时候,天辰已经等得没脾气了,见她推门而入,还有心情冲她竖了个拇指。
而珠玉一进门就看到了床边堵了三个人的盛况,连老马都搬了个马扎蹲守在叶青濯床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但就是盯着他看。
她清了清嗓子:“干嘛呢在这?围着他做法呢?”
陈之谨看她换了身衣服,气色也比刚才好一些,也跟着高兴,心里做着要被拒绝的准备凑上去问:“阿玉,吃过晚饭了是不是,要不要爸爸给你拿点零嘴儿啊?从咱家那头带来的,估计这会还酥着呢。”
珠玉下意识是想拒绝的,身后的姜玠突然不着痕迹地捏了把她的小指,勾着轻微摇晃了下。
得了,不就是破冰么,吃!
陈之谨乐得几乎要飞起来,那盒点心原本就拿在了这屋里,封条都已经拆了,就等着珠玉这句吃呢,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子,捡了块牛舌饼放在碟子上递了过来。
天辰在一旁举手道:“爸,我也要。”
陈之谨预先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小盘,一个个装好分发,还提着泡好的茶水挨个问要不要喝茶。
要不是床上还躺了个沉睡的叶青濯,这一屋子热热闹闹的,就跟开了茶话会似的。
珠玉本就不怎么饿,咬了两口糕点,冲着满脸期待的陈之谨点了点头示意好吃,又要了杯茉莉花茶品鉴,面子给足了之后,将剩下的东西往姜玠手里一堆。
还有正事呢。
用鬼把人复活这招吧,珠玉原本是不会的,不过不妨碍她听了一遍操作流程之后发现了问题所在。
但此时还需要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推论。
洗净了手擦干之后,她侧身坐上床沿,伸了两指捏上左手桡骨末端,没办法,列缺在这里待得久了,不愿意挪窝。
不挪就不挪吧,养兵千日,用时不含糊就成。
陈之谨跟着“嘶”了一声,挨近着问道:“疼么阿玉?”
然后就被天辰摁着坐回了位置上,他还想起身时,珠玉回头看了一眼,神色淡淡地说了句,“收声,得要安静。”
陈之谨便老老实实没了动静。
一根细长的金色丝线被珠玉拈着扯了出来,翻花绳一样绕在了两手之上,然后五指张开,贴上了叶青濯的大半张脸。
姜玠站在侧面,所以看得清楚,她的手指尖下,列缺已经分出了无数更细的丝来,顺着动作被一一送到了他的体内,耳目鼻口处,都有密匝匝的列缺,探着往下摸索。
珠玉闭着眼睛感受,不多时就将手收了回来,列缺重新拧回一股,趴在她的手上,缠着绕动,见到熟人陈之谨,还竖起一支来冲他打了个招呼。
可惜他老眼昏花,正眯着眼睛极力分辨珠玉的动作,没瞅到这一动作。
列缺那条便兴致缺缺地垂了下来,垂到一半时,姜玠伸了手指在半空中将它接住了,还上下颠动了一番。
它便高兴起来,贴在珠玉手腕上浮动的幅度也跟着大了些,又晃荡了没一会,觉得乏味,钻入珠玉皮肤下消失不见了。
珠玉这才睁开眼,她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天辰:“不是,哥们儿,你真没给他开窍啊?”
第111章 黄粱壹
天辰果然一愣:“开窍?怎么还要开窍?”
姜玠一直看着珠玉,他是有些担心的,方才列缺离体时,珠玉保持着手指紧覆叶青濯面孔,身子前倾的姿势,似乎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不知是为了仔细感受列缺的走向还是动不了,他仔细观察着珠玉的神色,见还是轻松的,才稍稍放下心来。
珠玉察觉到了姜玠的视线,起身时手掌落在他的肩头捏了捏,示意自己真的没事,又对天辰道:“当然要开啊!窍,或者说‘官窍’,也就是人身和外界沟通的器官与孔窍的统称,人有双眼,双耳,双鼻孔和一张嘴,统称为七窍,这你是知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