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说是,泥可承命。
天辰是在提前看到了叶青濯的死相后,才开始琢磨起这句话来,或许……或许还能为他挣来一线生机呢。
人死后,魂魄不会当下就飘散去,会在躯体附近逗留,只要他的动作够快,是能赶得上的。
就用那条能锁魂的反化石涅链子,先把叶青濯锁住,再取泥俑补全残肢重新塑形,将他那块记忆剔除掉后,融合成了半人半鬼的样子。
叶青濯没有那片段的记忆,自然疑惑为何家里对他的态度突然间大转弯,不过乐得自在,出国了几个年头之后回来,终于过上了理想之中游手好闲的日子。
天辰若要用到泥俑时,也不用与叶青濯言语,反正相天师和伴生鬼之间是有联络的,他只需自己捏出泥人,烧制成陶俑,然后借力就行了。
躯干有叶青濯原本的骨血,也有泥俑的成分,虽然看着和正常人无异,但不知道是不是相斥,他开始睡得越来越久。
起先时,还真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只是没懂为何在梦中看得到一些自己原本不会知晓的画面,在目睹天辰将他自死复生之后,便恍然大悟了。
那不是他的梦境,而是泥俑的。
所以若他长眠,并不会是变成植物人这么简单,如果不醒,怎么叫活着呢?残留的只是一个杂糅了他躯干的鬼罢了。
叶青濯本人对于此并不在意,如他所说,活了这么些年了已经是赚了的,怎么能贪求呢?
可天辰非得试一试。
珠玉听到这里时,勾出了叶青濯脖子上的那根锁链,问道:“和你绑我的一个材质,你有多少这东西,哪里来的?”
天辰道:“妈妈留给我的,只有一条,不过可以取成多段。你当时的那一段,我还特意为你留了把钥匙,不是已经偷到打开了么?”
珠玉面上不变,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给姜玠交换了个颜色。
又是天桑。
无启于地底埋藏同族心脏的那个溶洞外,也有用来压制石蜥蜴、各种角度镶嵌的金属镜和棱锥。
这两拨人不见得有交集,唯一可能联系在一起的点,就是天桑。
她到底在筹划什么,需要如此大规模地铺网?
珠玉又问:“你刚才说,妈妈会解尘障,那你呢,你会么?”
天辰点头,又略微一摇头:“设在空间中的好解,加在人脑子里的不行。”
在珠玉的预料之内,就像当时到瓦儿胡同时,天辰那时加了屏障后对她快速说出的几句话,而后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地消散了,她猜到了这东西或许用的对象不一样时,起到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既然他们知道天家救活了赵诚,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找当事人么?
没去找,那么只能有一种可能性——尘障下在了赵诚的身上。
死亡这样的事若他记得,也是一种残忍,所以大概当时会有人给他加了层保险。
如果天辰会解,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确实不会。
珠玉颇为惋惜地打消了让他解开自己身上尘障的念头。
天辰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补充道:“不是不想帮,是真的做不到。给你下障的是妈妈,解障不是想解就解得开的,需要一个条件触发,而这一条件我无从得知。”
陈之谨也道:“就像我回到了那个地方一样,到了之后,解开了,就知道了。这事急不得,要碰。”
珠玉回想起那条“起雾了,它们藏起来了”的通知消息,也就是在那时候陈之谨变回了正常人的吧。
叶青濯急忙指着自己道:“我呢,那你给我下障的时候,用了什么条件?”
天辰看样子不太想说,逃不过他一直追问,避重就轻道:“若我出意外,你就会想起来,到时候会留有消息告诉你来这里找我妹妹的。”
珠玉瞥他一眼:“你就笃定我会帮忙、能帮得上忙?”
天辰看向她:“你是我最后一步棋,如果真的不行,我也无能为力了。再说,你都将我从鹊的身份中解救出来了,说到底还是有亲人情分在的吧?”
珠玉不置可否,抱着胳膊想了一会,抛出了一个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这事情扰了她数年,自她会了列缺引雷之后,又有一种近乎荒唐的推测冒了出来。
她不问清楚,实在不能放下心来。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那雷,到底是哪里来的?”
如果说先前认为是由陈之谨和天辰沆瀣一气,逼得天桑引雷而致丧命,才对他们抱着怨恨的心思,可等到在桃源里看到幻象,非命定之人分明不可引得来这么大的雷啊。
所以她这些日子虽然没有言明,但心思百转之间开始朝着一个她从没有设想过的角度发展,天桑死的当晚,到底是谁……
是她天珠玉吗?
所以非要同天辰干上一架,也并非仅是泄愤,她在心底甚至是希望他能赢的,那种对自己的责难、内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的难堪,掺杂在一起,如果不是姜玠拦她,她都不知道竟能催得下手更狠辣了起来。
天辰摇头,笃定道:“我说过了,你那时候这么小,不可能还残留着印象,我同爸爸也商讨过,或许是你在后来的某一瞬看到了多年后的画面,因为受到惊吓将那时候的现实与未来记得混了。阿玉,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你信不信,但那晚上并没有落雷,妈妈她……是力竭而死。”
听到了一个和预想完全相反的回答,珠玉便有些诧异了,可明明、可她明明记得清楚,那漫天的雷啊……
……就如同,桃源之中的一样。
珠玉猛地呼出一口气来,似有人攥着她的喉管,迫得她心跳都快速了起来。
所以她一直信以为真的记忆,是假的?
姜玠从后头托住了她,问她如何。
珠玉没说什么,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将手垂下,紧攥住了他的。
陈之谨犹豫了会,才开口道:“桑桑在临近你百日的时候将列缺种了下去,小辰那时在她授意之下作了鹊,于是此举便从小辰双眼中被它们知道了,鹊群群起要你的性命,桑桑用尘障将我二人隔绝在外,最后与他们同归于尽。”
珠玉仍不相信,试图找着漏洞:“那烟女,烟女呢?”
天辰道:“确实是我。因为要做给它们看,所以我下了死手的,只是没对准妈妈,但烟女不知情,为护着她,纵身扑了上来,才几乎消散。”
不对啊,不对劲啊,怎么会呢。
珠玉脑中乱糟糟的,不想再久留,于是一指叶青濯道:“他的事我知道了,等再睡着了叫我,我得回去,我要回家。”
天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和陈之谨交换了个眼神。
这一说辞算不上完美,但有些事情既然天桑不愿意叫她知道,就先这么瞒着吧。
虽然纸包不住火,也只希望能多瞒一阵是一阵了。
第110章 贪生拾
珠玉从冰箱里铲了冰块,一股脑全加到水杯中,端着灌了满杯的冰水用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之前不是没怀疑过记忆的虚实,从天辰和陈之谨的口中听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她已经有许多天都以为自己接近了真相。
那个她推衍出的,其实天桑是被她害死的真相。
珠玉用手指抵着太阳穴,听得到自己血管在砰砰作响。
姜玠跟在她身后进来,反手关上了屋门,把她手边只剩下冰块的杯子清空,倒上了晾得温度刚好的水送回了桌面上。
珠玉伸手抓住,手指一遍遍擦拭着杯身刚才因为温差而凝聚出的水珠。
姜玠看着她,问道:“阿玉,你要不要去睡一会?”
珠玉还在神游,听他这么一说,听话地就往楼上去,换了拖鞋和干净的睡衣,踹翻了床上叠好的被子就往里钻。
却没能睡着,她脑子里乱乱的,用被子把整个身体裹住,只露出眼睛来,盯着房顶角落出神。
姜玠也跟着上来,把那盆杂草一样的植物放在了床边木柜上头,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他不擅长言辞,说不出怎样的大道理,想着人在低落的时候更要好好吃饭才行,于是又折回楼下去煮粥。
珠玉没管他在忙活什么,她需要时间,她要理清思路,可现在难在要从一团乱麻中找到头绪。
有些难。
窗子开了条缝,有微风掠过,那盆杂草细长的叶子和枝条被吹得抖起来,嫩绿的颜色真的给房间里添了抹昂扬生机。
最底部柜门上原本贴着绘复杂纹路的黄纸条被撕掉了,里头那些黄绿白三色的细眉长眼陶俑人在破桃源之后也全都处理了个干净。
外头的天渐渐暗了,老马院子里恍惚传来了开火的声音,到饭点了?
珠玉盯着被窗棂分割成几块的天发呆时,楼梯上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姜玠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炸了花的小米粥和清淡口味的炒菜,用小桌装好摆到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