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有些生分地挡在两人中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对于陈之谨的感情较天辰来讲更复杂一些,越复杂的关系,越需要时间适应,她当下不知道该拿一个怎样的态度去对他。
但对天辰就好说得多了,毕竟这人脸皮厚,又惯会胡搅蛮缠的,珠玉对这样的性子反而更能放得开。
她问:“这趟来到底做什么,别说就是来让我消气的。”
天辰还在看她那身穿着,打岔道:“你穿的什么东西,最近缺钱了?缺钱就给我说啊,至于这么不舍得穿好的么?”
姜玠也跟着他看过去。
睡衣怎么了,珠玉还照着同样的款式给他也选了一身呢,在家窝着,穿得舒适些,多自在啊,这人懂什么。
珠玉审视了一番自己的穿着,并没有觉出来什么不妥:“现在香坊不营业,我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管得着么。”
然后不耐烦道:“到底来干什么,给个准话。”
天辰朝着檐下努了努嘴:“还能是为什么,为了老四呗。”
珠玉起先时就察觉到瘫坐在轮椅上的叶青濯不对劲了,只不过那会有更该先料理的人,现在忙完了走近去瞧,刚才两人整出来的动静这么大,他脑袋安详地歪向一旁,居然还在誻膤團對睡。
珠玉用手戳了戳他被长长了的头发遮去了小半的脸,惊叹:“嚯!睡美人!”
姜玠去探他的鼻息,手指又伸向颈间试了脉搏,半晌后向珠玉道:“都正常。”
她看向天辰:“解释吧,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大费周章要来苍郁,还要挨一顿打也要找她帮忙,肯定不是普通嗜睡这样的毛病了。
天辰吸了口气,先做了个铺垫道:“我帮你治了一双眼睛,礼尚往来,你帮我给老四治醒,不过分吧?”
珠玉没有应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天辰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姜玠,继续道:“我知道天家当时救回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叫作赵诚的,据我所知,他现在还好好活着。阿玉,算我求你的,老四就快要死了,我救不了他。”
姜玠眼皮都没动,依旧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昏睡中的叶青濯。
珠玉道:“所以他现在快要死了的原因是?”
天辰咬牙:“相天师有自己的伴生鬼,而我……”
珠玉打断道:“对啊,你见过妈妈和我的烟女了,那你的呢,那个以土赋魂的能力,又是什么鬼?”
天辰眉头紧锁,似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而轮椅之上的叶青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话听了一半也知道是在说自己,便抢答道:“是我。”
天辰的眉皱得更紧了,于是一众人都低头去看他。
叶青濯弯起唇角来,先不慌不忙地冲阿玉打了个招呼,又对天辰道:“我早就知道了,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啊?那时候要不是你,我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就该没了,活了这么些年本就是赚的,现在没法继续活了我也认。”
天辰不想叫他再说下去,低声道:“瞎说什么。”
珠玉却肉眼可见地若有所思了,她略过姜玠,拉了一把天辰:“怎么做到的?”
“教我,我就救他。”
第109章 贪生玖
天辰其实在很多年之前来过苍郁一次,那时候得知老马刚从寨子把珠玉带到这里,他是鹊,只能给自己用了青木尘障,量加得足够多,多到可以让它们发觉不了的程度,然后一个人背着包几番转车,终于踏入了这个宁静的小镇。
他还偷偷地溜进了天桑为她留下的二层小楼,那时的阿玉八岁,不记得他,却讨厌他。
她幼时那只喜欢睡觉时抱着的小猫在当晚被雷劈得焦黑,天辰那时候年纪也不大,攒了许久的零花钱,终于买了一模一样的一只。
小猫被扔在地上,似乎不解气,还踩上了两脚。
天辰被珠玉指着鼻子叫他从她的家里滚出去。
他确实滚了,滚到了门口,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抱着膝盖蹲着嚎哭。
还不敢哭得声音太大,怕被发现,一个人咬着衣领呜呜咽咽,泪眼婆娑地用还算干净的衣袖去擦三花小猫身上残留的脚印。
他的背包里有个笔记本,上头记着在家时查好的路线信息,天辰吸了吸鼻涕,在膝头展开新的一页,写下了开头。
阿玉妹妹,我是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会讨厌我,但哥哥把你的东西都留着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爸爸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小猫你不喜欢,哥哥不拿给你看了就是,家里影壁上的仙鹤你还喜欢么,小时候见到它就不肯撒手,还给掰断了呢,哥哥给你做个木雕的仙鹤好不好?
求求你,别不理哥哥。
天辰枯坐一夜。
他看着外头天色变暗,灯光渐起,有烟火气和人声在外阵阵飘过,那时候还年轻的老马叫珠玉去吃饭,两人牵手从路边经过,谁也没发现他。
又看着夜色浓重,直至晨光熹微。
天辰藏身的角落狭小,夹在两栋建筑之间,仿佛掉落到了世界的缝隙之中,无人在意,也无人察觉他的存在。
陈之谨已经疯了,他央求了邻居代他照料一天,也不好长时间麻烦别人,他还是得回去。
临走时,天辰去小卖部花了五毛买了盒火柴把用了一晚上修修改改的信烧掉了,紧紧抱着那只小猫,赶上了回家的第一趟火车。
算了。
阿玉可以活得很好,没有他更好。
它们催得紧,天辰的陶俑人只能一个个往外送,好在阿玉很聪明,能阻住得住监视的符眼。
那就恨我吧,阿玉。
***
一晃数年而过,现如今再次团聚,这样的局面比天辰原本预料到的要好上许多。
他洗了澡,放松下来时才觉得肋间实在疼得厉害。
叶青濯瞧他狼狈,还有心思嬉皮笑脸地打趣,问是他有意示弱,还是阿玉妹妹果真厉害,这下鼻青脸肿的,某人总算能消气了吧。
他其实并没放水。
天辰擦着头发,回想着刚才的场景。
珠玉说的话其实有矛盾点,她既然不知道法子是什么,又如何来的救叶青濯一说呢。
但她给出的解释是,既然先前有人能做得到,赵诚又没有出现什么后遗症,说明可行,而他们现在找到苍郁了,也就证明只有她这一条路可以试了,既然如此,细讲讲呗,说不定她听完就明白了。
毕竟相天师所掌控的信息多且杂,说不准她就碰巧知道天辰当时有什么没做对呢。
天辰思来想去,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将当年的事和盘托出了。
他到底也是相天师,又和叶青濯从小一块长大,当时多少察觉到了叶青濯开始不正常了的心态,也知道就算时时刻刻找人盯着,只要他有心,真要冲动行事,但凡叫他瞅着个空子,就完了。
天辰不是没给叶家夫妇提起过,还委婉地建议既然心理出了问题,最好还是要找专业医生看看。
但他毕竟也是小孩,建议是给了,听不听是那对大人的事。
既然看到了不好的结局,天辰就知道他们大概是选择了不听的,毕竟那时候心理健康这一话题并没有普遍受到重视,老一辈只会想着,都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了,怎么还会有轻生的念头呢?
天辰分身乏术,家里还有个要照顾的,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来回跑,没办法随时关注叶青濯的状态,他平时能做的有限,试图开导还被他拒绝掉了,天辰无法,把自己电话留给了大人,只说遇到了束手无策的情况时,不要惊动旁人,以最快速度把他叫来。
天家人是有些门道的,叶家虽不太相信这个还没成年的小孩,但对于一些事情心里门儿清。
在目睹儿子从楼上一跃而下之后,终于后知后觉地认清了教育方式好像确实出了些问题,悲痛欲绝的同时,也没忘记按照约定给天辰打去了电话。
天辰被收养时过了行捉鬼周岁礼的年纪,还是来了天家之后,由天桑补办了一场。
由生辰八字合算,挑选五行最为相符的小鬼,当然,最重要还要符合当事人自己的眼缘。
他那时候已经懂事起来了,天桑便格外叮嘱了他不要被外界所影响,只听着自己内心的声音去选就行,天辰看着被青木尘障锁起来的一众小石头小花小草,还有些看不太清形状的不知名物体在无规律地乱窜,他深呼吸,将手伸到了那层屏障范围内。
一瞬间涌进来的感觉是杂乱的,天辰尽量放空脑子里的想法,在里头探索着感知,手指触碰到那个泥巴小人的身体时,仿佛突然一片清明了,他便攥着小人,把它拉了出来。
天桑搜罗着四处抓来了不少品种,见他选了这个,了然一笑,抬手解开了尘障把余下的都给放了。
伴生鬼没有名字,天辰给取了一个,简单明了地就叫做“泥俑”,泥俑的能力须得他自己探索,天桑帮着试了试,除却那些以血画符可通感,以己灵作媒可控其行径等阴招,还给天辰说了句他当时没能明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