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辛金觉得熟悉：“和落星中的一样？”
姜玠略一点头。
他又道：“为什么天家留的这些，总会和它们相关啊？”
姜玠便沉默了下来，他也不清楚其中缘由，也没工夫细想，视线始终追随着昏暗之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并没有虚弱到那种地步，此时心焦，却无计可施。
片刻后叹气，对风辛金道：“抱歉，连累你了，阿玉她不该这么做。”
风辛金慌乱着想捂他的嘴，他既然看到了和景象之中相像的石塑，就一直在提防姜玠会做出什么能惹珠玉生气的事来，但奈何手脚都被束住动弹不得，忙叫他别再讲了：“别说，别说！咱俩要不还是都住嘴吧，哥，你一张嘴我就害怕。”
姜玠本来就不想说话，风辛金这么一讲，他就干脆利落地就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
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
珠玉从进洞之时起就在想了，发出那种声响的东西，为什么想要赶外人出山？
然后就回想起来了，曾经在哪里也遇到过类似的震动，就是在连接着落星外的那条地下河旁边。
或许在那个时候的动静，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要赶人入当时以为的死路，而和这次一样，其实也是想将闯入者赶出去呢？
而她下决心进门，只是阴差阳错，碰巧进了能到入口的通道。
落星之中的壁画对它们有过描述，这么一想，既然石头生出来的，那么石头也能养，原本好端端栖息在山体之内就会自然长大的，本来人家好端端地在这，窝在石头里自给自足，外人进来时，还得在暗处蹲守直到有人虚言。
万一人家是哑巴呢，万一就是不说话，进门就是杀呢？
可为什么两起，都和这些事密切相关呢。
上次的还有引水限制，以听水鱼做警醒之用，这次根本什么都没。
她没有答案，也无从查起，或许就像落星树木有神性，可将人送回山外一样，神人陨落，躯干石化的部分残留有力量，能滋生出小的生物也是情理之中。
毕竟神女石像的质地，和落星之外的两道青黑色的山壁看上去极其相似。
这里深在山体腹部，珠玉不敢引雷，那力度太强，一旦劈得山体崩塌，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列缺既然能够重塑残缺破损成那样子的躯干，自然也能修补外伤和赋能。
不破不立，先前和姜玠在落星之外的时候，她还没能很好地和列缺“融合”，那时也生着气，再加上没有确定是否可靠到能叫她将隐藏最深的秘密敞开展示给对方看，所以是收着力的。
现在除了要时不时注意下不远处的天辰，她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便大开大合地，将它们绞杀得遍地残肢。
但头顶还不断有飞出的成年兽人，下饺子一样没完没了了，珠玉开始有些烦躁起来，手中列缺飞出，系上一只在空中盘旋着的石生兽的脖颈，向下扯着借力，跃起至它的背上，以此作了跳板，反手将它劈得身首分离后跳着攀到了神女石像的肩膀处。
这里果然如同她进来时匆匆一眼看到的一般，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一片片绿莹莹的眼珠子在洞口里盯着她，不停地嘶叫着。
有年幼还未生出翅膀的试图沿着表面爬过来，成年的更是躁动着想要将她撕碎。
珠玉手中列缺在它们有所动作前似烟花般地炸开，分成数不尽的细小末枝，一小部分飘动着萦绕在她的身周，其余则有条不紊，一支负责一洞，沿着它们蛀蚀出来的通道一直往下，一直探到最底，连同那些还没有孵化出来的石卵一起全部穿成了串。
她攥着末端，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下一扯。
无数条绷紧的列缺细丝同时绞紧，将蚁穴样的洞中剩下的活物一起拧成了两截。
珠玉松了口气，甩着手上溅到的黏稠鲜血，松开手叫自己垂着落了下去。
***
石生兽食虚言诳语之人的同时，似乎还有附加的效果。
这一点在落星外面那会儿珠玉就有所察觉，推测大概的原理是，说出什么样的假话，就会有对应相反的错觉。
比如那时姜玠说不会离开她，转眼间就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了，天辰方才说不是她害死的天桑，这时也应该看到了对应的假象。
他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刃有些卷起了的刀，冲锋衣上沾了不少血污，人看着没受什么伤，但已经肉眼可见地开始有些恍惚了。
珠玉叹气，她确实做得过火，可如果不问，她就永远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也正因为如此，她断不会叫天辰折在这里。
有最后剩的几只呈包围圈状逼近了，天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目的眼神放得空洞极了，口中喃喃，手中的刀也握得不紧，“当啷”一声落地，摔在他的脚前。
珠玉这边刚刚落地，没来得及喘息，手中列缺便朝那里甩了过去，将冲得最近的一只竖着劈成两半，又横扫着甩飞出去一只。
及至近身时，珠玉才终于听到了他口中呢喃，到底在反复念叨着些什么。
他的神色痛苦极了，整个人被困在了虚言产生的幻境中，口中有些颠三倒四地重复说着，是我害死了妈妈，爸爸疯了，是我，妹妹，是我，你恨我吧，是我。
珠玉听得心下不忍，三两下解决了最后的几只之后，特意擦了擦手上，才扶着天辰肩膀小幅度晃动着，唤着他的名字试图将他从那种离魂了的状态中剥离出来。
但或许是这事情埋在天辰心里太深，执念实在太重，他分明是听到了珠玉的声音的，可双眼依旧无神，身子抖得愈发厉害了。
烟女已经解开了束缚，姜玠从远处就觉得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他急于确认珠玉安危，跑得跌跌撞撞，直到离得近了才发现神情异样的是天辰。
他张了张嘴，眼中滚下两行泪来，和着脸上蹭到的泥土和血，显得更是潦草可怜。
姜玠伸手探他的脉息，除了跳的有些急外没有别的症状，便问道：“怎么回事，魇住了？”
珠玉点点头，也觉得有些不妙了。
风辛金跟在后头拽着几人留在原地的背包，又在躲闪着避开那些还冒着热气的残肢断臂，才刚刚赶到，听了一言半语之后喘着粗气道：“魇着的话是不能叫醒的，要不人好像会疯。”
天辰睁着眼睛，也好似看不见什么，但察觉到了面前有人，突然间伸手紧紧攥住了珠玉的手腕，整个人似是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于是脱力地扯着她一同跌在地上，身子半跪着，带着哭腔颤着声道：“阿玉，妹妹啊，别不理我，别不理哥哥。求求你，我求求你了，别留我一个，别丢下我。求求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别不理我啊，我错了，真的错了，你打我吧，我求你——”
风辛金知道他的难处，只是从不知他那层伪装之下是这样的性子，一时听得动容，鼻子一酸几乎要掉下泪来，然后就万般难过地看着珠玉试了试没能挣脱开那只被握住的手，保持着被扯着跌倒在地的姿势，另一手高高扬起，使了全身的力气朝着他的脸上扇了过去，将他没能说完的话切切实实地给“打”断了。
“你……”
珠玉抬头，看了风辛金一眼：“咋了，不是他叫我打的吗？”
风辛金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来，便无语凝噎地把指着她的手指垂了下去。
天辰上半身都被打得歪了过去，也得亏那只手还紧握着她的腕子，要不然这么一下得摔到旁边石生兽的断头上。
珠玉看好似没什么反应，正预备着再巩固一下的时候，他才慢慢有了动作。
这一巴掌实在用力，天辰的唇角撞在牙齿上，渗出了丝丝血珠，被他用衣袖蹭了一下。
从那双眼睛的状态是能看得到在回神了，只是人在幻境场景里陷得太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虚实，还以为遍地的是那晚的鹊群尸身，扭头时见珠玉就在面前，怕又惹得她厌恶，慌乱地松了手想要往后去躲。
珠玉的动作比他更快，跪着向前一步，在逃离开之前将天辰揽住了，一手托着他的脑后，另一手安抚似的拍着后背，声音放得轻缓了许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等从这里出去，我们就回家。”
天辰仿佛又回到了偷跑去苍郁、藏身于两栋建筑之间枯坐的那一夜，耳中嗡嗡作响，纠结在一起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的暖黄色灯光、烟火气和熙熙攘攘的人声复又重现。
可不一样了。
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妹妹伸手，从那条囚禁了他前半生的不见光亮的缝隙之中，将他拉了出来。
第125章 匪石玖
天辰伏在珠玉肩头,闭着眼睛歇了会，才彻底从刚才那种半虚半实的状态脱离出来，一旦彻底清醒，就反应过来刚才如何失态了,颇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松开了她,但还是追问着确定道：“你刚才说回家，是真的吗,不是在敷衍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