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就连远处的群山都被雪色渲染地朦朦胧胧,偶有裸露的红色砂岩,如白玉上朱砂点缀,倒也赏心悦目。
清晨的空气清冷透彻,风辛金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余光忽然瞥到百八十米远外,在积雪下堪堪覆盖着残留的一片废墟。
像是房屋年久失修后的倒塌。
只不过离得这么远,也看不真切,只分辨出了坍下来的房梁,直愣愣地翘着一头杵在那里。
那废墟的旁边,屹立着棵光秃秃的树。
不知为什么,树干上干干净净的一点落雪都没有,黑漆漆的枝桠,像枯骨般,僵硬又执着地呈现向上伸展的状态。在这个距离看,倒像是一只黑黝黝的鬼手,正挣扎着要向外挣脱。
风辛金看得出神,冷不丁后面传来一个苍老带着口音的声音,给他吓了一跳。
“新闻都播报了呢,咱们这里迎来强降雪了。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又能有个好收成。”
是个头发大半变得银白了的老太太,肩上披裹了件已经起球了的黄色棉巾,坐在旁边那栋房子的门口,正笑眯眯地跟他搭话。
风辛金忙礼貌回了个招呼,就看见老太太神秘地跟他招手,待他走近了些,就用明显没有压低的声音问道:“小伙子,你跟那家什么关系啊?”
风辛金把达成协议的员工与老板的关系隐藏了去,避重就轻地回答:“是姜玠的朋友。”
“啊,这样啊?那你知道他们家的事吗?”
风辛金被问得一懵,下意识摇了摇头道:“什么事啊,我不知道。”
老太的神情明显就是要开始讲八卦了,但依旧用着不低的音量继续说道,“这一家人,就真是很奇怪。先是老赵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捡来了个孩子,给起名叫做赵诚,一个人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地给拉扯大了,耽误了自己的大事。这赵诚长大后,突然有一天也带回来个小孩,就是那个姜玠,这次甚至都没让他随自己的姓,一晃这么多年了,也不娶老婆生孩子的。你说怪不怪?”
风辛金微张着嘴,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老太太又半是感慨,半是总结道:“邪门,进了这一家子的门,血脉都要断绝咧。”
哪怕是一路风吹雪打的,那一句“血脉断绝”就像什么咒一样,依旧在风辛金的脑海中盘旋不消。
他正神游天外,忽然觉得一直肆虐的风小了不少,再抬头看时,才发现车速已经缓了不少。
姜玠单手把头盔上的镜面掀了起来,侧头对着后面道:“马上到了。”
***
风辛金拿着姜玠的手机,对着那红点研究了半天,才看懂了红点下紧跟着的两行数字是用了度分秒格式标注的经纬度。没有方向字母跟着,一时间还真没看出来是个坐标。
屏幕的最下面,也用了相同的格式显示着现在的位置,随着风辛金的大幅动作,末尾的数字纹丝不动。
确实会存在误差,可以理解。
倒是有一个数值,在最左下角跟着微妙地跳动着。
这么精确的APP,他怎么从来没见到过?难道是付费的?
姜玠正在卸车后面装了设备的大包,风辛金举着屏幕在雪地上蹒跚着走了过去。带着厚实手套的手指不太好准确指向,外面太冷,他又不想摘,只好大概在屏幕上点了点,问道:“姜哥,底下这个965是什么意思啊?”
姜玠已经解开了带拉紧扣的尼龙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答道:“海拔。”
风辛金“哦”了一声。那语调原本拖着尾巴,变得又轻又淡了,突然间百转千回拔了个尖似的,又急转直上,钻到姜玠耳朵里,如听仙乐耳暂明。
他看着刚才随着动作而有所改变的那个意义不明的数字,明白过来,叫着:“海拔?可是现在的海拔不是一千多米吗?”
姜玠拧着眉,往上面扫视了眼,手掌向下一压,道:“虽然说这个积雪量应该不足以引起雪崩,但你还是小点声音,别把东西引来了。”
确实,冬天的山里活物虽少,又大多处于冬眠,但野猪豺狼一类仍会下山觅食的也还是有的。
风辛金猛地刹住了车,但由于情绪的巨大波动还在,虽然尽力在压着声音了,依旧给人一种声嘶力竭的感觉,他急切地问道:“这个目标的点为什么显示在地下啊,我们怎么能钻到底下去?挖吗?”
姜玠那两把地质锤抽出来得正当其时,他顺手抛过来一个,嘴上应道:“对啊,不然呢。”
风辛金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把小锤子,要往下挖个五十来米,他这把弱不经风的小身板得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么个地址,真的假的啊?能不能是别人骗了你,咱实际用不着这么费劲呢?”
“珠玉给的。”
姜玠看着面色向死灰进一步转变的风辛金,心情骤然好了很多。
他当初跟风辛金说和珠玉“交换过一些东西”,所言不虚。珠玉给他的,就是一张写着经度纬度以及海拔的字条。
那样的格式其实并不是现代最常用的,倒是在航海和传统地图中见到的比较多。
不过能用就行。虽说经纬精确到了秒,但也有个一二十米的误差,最后定位在了这里,具体是哪一方土层之下,就要自己去摸索了。
已经很好了,范围缩得很小了。
风辛金那头已经要昏厥过去的模样,姜玠终于收起了玩味的神情,把包背在了后背上,走到他身边道:“这片区域地层复杂,有像石灰岩那样的碳酸盐岩地层。再加上降水又多,地下水流动性极强。长期的渗透溶蚀,会形成溶洞。”
风辛金一脸还没完全参透的表情,依旧沉浸在自己要做体力活的悲痛中,喃喃道:“所以呢?”
姜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所以,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溶洞。”
挖个五十米深坑这种事,放在现在实施起来也很是艰难,那么在1991年,便更不可能了。
那些人想要把东西藏匿于此,又迫于时间有限,最方便的就是找个现成且不易被寻得的空洞。
溶洞不断被侵蚀又怎么样,坍塌了才好呢,将当时的痕迹一应抹去,入口也不复从前。除非知道确切的位置,旁人怕是再也寻不到这里来了。
风辛金才反应过来姜玠方才说的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他长出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环视了四周。
雪层堆积在岩石的缝隙和沟壑中,在太阳光下折射出一种似玉石般的微弱光泽,原本沿着山脉流动的水系也变得沉寂,厚厚冰层下偶尔传来缓慢的流动声。再远些的山脊同雪线交织,分不出边界。
他盯着远处,不禁有些看出了神,许久才张嘴,缓缓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啊?”
姜玠也在远眺,闻言答道:“西秦岭。”
第25章 殊途叁
要找到入口,风辛金原以为并不会太困难。纵使经纬度仅能确定一个大致范围,但珠玉给的位置已经精确到了秒,想来区域也不会太大。
再说大多数的溶洞虽都形成于地下,但在岩层较薄或者构造运动较为活跃的地方,也是有可能和地表相连,形成明显的洞口的。
风辛金提着分给自己的小锤,充满希望地在这一百来米范围内的山脚沿线爬上爬下、敲敲打打。大半个钟头过去,依旧毫无所获。
姜玠还靠在摩托旁,他的手里捏着当初珠玉给他的字条。那纸裁成二指宽,一面写了方才提到过的经纬和海拔,另一面简短地列了三行字。
字体娟秀,笔致纤巧,是簪花小楷。
“其一,勿躁,待至日中,随心而动。”
他将这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纸张沿着折痕叠了回去,小心放在了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风辛金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喘着粗气,从块一人高的岩石上艰难爬了下来,看着站在原地抱手站立的姜玠,一脸料定了自己会一无所获样的悠闲模样。
他还没忘了不好大声说话,待走近时才发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找吗?不是说找不到就不能回去吗?都不着急的?”
姜玠低头看着手机的时间显示到了十二点整,才好整以暇地重新整理了下身上的装备,将无线电对讲机别在了风辛金的裤腰上,“到时间了,现在吧。”
风辛金并不知道纸条上的其他内容,因此完全一头雾水,但秉着领导指哪打哪的原则,还是老实跟在了后面,边走边问:“带这玩意干什么啊,咱俩不是一直呆在一起吗?”
姜玠随意选了个方向。既然让他“随心”,那就瞎走好了。此时听到风辛金发问,便简单解释道:“以防万一。”
正午的阳光更刺眼了一些,映在雪上明晃晃的,看久了眼睛都有些痛。姜玠伸手将岩石上的积雪拂开,在石层上轻压试探。
好像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风辛金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又问:“我说……姜哥,你知道珠玉是怎么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