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疑问实在太多,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好在珠玉耐心足够,一条条解答:“血海深仇;是他,不过放心,我也没让他好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姜玠身上用过烟女?”
当时风辛金,不是远在大门之外吗?
那时他在摆摊,于是顺手摆了卦,再结合刚才印证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猜也猜得出那时发生了什么。
珠玉意料之外地惊喜:“进步这么大啊。”
至于姜玠,为什么他的身上没有香气?
她回头看了眼拿着勺子在锅里搅动的姜玠的背影,有些神秘地凑过来道:“我当时也疑惑,后来,就慢慢想明白了。你听说过,棺生子的传闻吗?”
她的语气刻意渲染出了阴森的氛围来,风辛金被她这么一说,心底阵阵咯噔,忙摆手:“你别吓我。”
但同时也生了怀疑的意思,要说姜玠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好像也能解释得通,反正他也不是赵诚亲生的,再说,正常人真能那样痛下杀手啊?
他便要趁着这大好的机会告状:“珠玉,你不知道,这个人当时在秦岭的地底下,那叫一个大开杀戒啊。”
珠玉微笑:“我知道啊,杀得好。”
风辛金又是一愣。
姜玠用托盘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水饺过来,又去倒了碟子醋,放到珠玉面前,看着他俩问道:“聊什么呢?”
风辛金正要打圆场说“没什么”,珠玉已经贴脸开大了:“在聊你是个什么东西。”
风辛金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视着,警惕地确保这俩不能再像那个晚上一样掐起来。
姜玠却笑了,他分着筷子,慢条斯理道:“有结论了吗?说来我也听听。”
珠玉把碗捧在手里,咬了一口饺子,果然现包的就是比那人买回来的好吃多了,于是整个人都懒洋洋地缩在沙发里:“我讲个故事吧。”
——明末清初,约莫1640年的时候。那时战乱纷纷,正闹得人心惶惶。
杭州犄角旮旯的一处破败的客栈,有日住进来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消瘦干枯,依然能看出长得清秀。
那男子舍不得吃喝一样,店里明明提供餐食,要价不高,也从没见他点过什么。他要了处最便宜安静的客房,每日里带着写得满满当当的破烂纸册子,也不知在记些什么。
大家平日里做粗活的,聚起来喝酒吃饭时总会聊到些有的没的。那店家小口啜着酒时,就听得有一桌说到那个娶了好多小老婆的大户人家,似乎家里进了贼,但报官时丢了什么又讲不出。
店家听得起劲时,就见那男子怀里揣着个什么从外面进来,面色灰扑扑的,管他要陶罐。
店家好奇,就见他将怀里那东西露了出来,原是一节枝条,花开得满满的,甚是喜人。他便随手翻了个用不着的、破了口子的陶罐递过去。
男子千恩万谢,宝贝一样抱着那东西上楼去了。
当晚就听得那传言愈演愈烈——大户人家进的那个贼,似乎是不普通的身手,将那家里排行最末的小妾拐去了。
便有人说曾见过那小妾,生得娇滴滴,平素里爱逛街买东西,衣裳上总是绣得满满当当的紫藤花,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哪会记不住。
店家吸了口气,突然想起那男子怀里抱着的枝子似乎就是紫藤条啊。
酒气上头时,也不顾思虑是否得当,于是一面默不作声,一面悄悄示意小二去报官。若是捕风捉影,也不会有损失,可若真的是那男子,可不是立了功去?
此时天已经阴沉沉了,乌云滚滚的,似乎是要落雨,店家去那男人房门口听了半晌,只听里面似有人走动的声音,便安下心坐到楼梯口那个纵观全局的地方等官府来人。
男子将房门细心锁好,从床的最里处拽出来一个巨大油纸包着的物件,将麻绳取开,露出了里面一具女尸。
那女子似乎刚死不久,面上还栩栩如生。只是年轻貌美的脸上此时没有血气,脖子上那一块豁开的口子便显得愈发骇人。
他抚摸着女尸脸庞,极其细微地呜咽了两声,此时一声惊雷落下,外面的雨终究是落起来了。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猛,不多时便啪啪打着窗棂,他细碎的哭声被雨声盖住,终究无际可循。
也就是晚到了一步,她怎么就死了呢?
可此地却实在是待不得了。
他贴身藏着一个匕首,此时拿出来,在那帕子上反反复复擦拭干净,又将那女子衣带解了一半,手起刀落插进胸腔处,利索地剖出心脏来。
那颗心依旧在诡异地跳跃着,有赤色的血涌出来,淌到男子的手上,衣服上,渐渐渗入地板上。
他愣怔了一会,将那陶罐捧来,把女子心脏埋了进去,又斜插紫藤枝条作陪。
外面狂风作乱,窗棂被风吹得摇摆不定,雨水斜着飘进屋里,只留了地上一具没了心的女尸,屋内再无其他动静。
大户人家的葬礼办得又快又急。
据说当日店家还在门口苦守,就听得楼下有人忿忿,说这客栈怎么这么简陋,楼顶都在渗水了,店家万般不情愿地去看,用那帕子一抹,布料上便氤氲开抹稀释了的淡红。
分明是血水。
然而终归是胆小,等到官府带人撞开了门,地上一片血迹,别说那男子,连陶罐和紫藤枝子也不见了。
窗外就是街道,竟也无一人看见踪迹。
葬礼当日,谁也没注意那瘦削男子抱着长出了嫩芽的陶罐远远看着。
他的怀里还多了个粗糙的石碑。
待人入土,他便转身离去,挑了个荒坟林,开始掘土。他用了木板做机关,等到终于挖出足够大的空时,将带着新鲜叶子的枝条插在旁边,墓碑立好,又抖出那颗心来。
心脏的血几乎都流尽了,此时显现出越来越淡的红色,还沾着泥土,却依旧在不停地跳跃着。
他将心好好放在底部,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随后拉动绳子,木板随即倾倒,堆积起来的土倾倒其上。很快,风声簌簌,便再没了其他动静。
石碑上的字显然是头天晚上急急刻出来的,字迹潦草,錾刻的印子也粗糙,此时沾了泥土,只能看出来那上面独独一个字,似乎是个“姜”。
***
珠玉说完后,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结。
姜玠声音低低地笑起来。
“一百二十年后,从那个坟墓里,爬出了一男一女一对婴孩,”珠玉眼神似水,她静静看着姜玠,开口时已是笃定的口吻,“你是无启。”
第36章 同归肆
风辛金只觉得“剖心”啊,“土埋”啊的尤为耳熟,才发现正巧能和记忆中西秦岭的场景悄然重合。
他于是又涌上来一阵恶心的感觉,嘴里的饺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哽了半晌,才梗着脖子硬吞下去了。
姜玠和天珠玉就那么静静地相看,唯留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瓶可乐还在不时发出气泡涌上来破裂的声响。
风辛金默默掏出手机,点开浏览器。他原本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的,或许真的存在窃听来达到个性化推荐的设定,拼音打出来之后,底下贴心地自动生成了“无启”的词条。
“无启国,海外三十六国之一。其民称无启民,无后嗣,死则埋于土中。人虽死,其心不腐,土重塑肉身,双甲子后可破土而出。”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隔壁爱围黄色棉巾老太太的那句,“血脉要断绝”。
无启族姓姜?那么,姜玠也是?
珠玉的视线落在他的大臂处,她记得那里有一道殷红色的印记,便打破了这片沉默问道:“用土生成躯体,每次都能造成一样吗?能不能许愿这一世给生得好看些?”
这人说话,总能把他逗笑。
姜玠轻轻抿了下唇,否认道:“不能。”
“那条红痕,还真是胎记啊?”
“也不是。先前还在地底的时候,土被人动过,有什么东西铲到我的胳膊,几乎断掉,就留下了印子。”
珠玉“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失落。一碗饺子下肚,整个人都暖得往外散热气。
她又问:“你们的心脏到底和常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我能变成这样吗?”
原汤化原食,姜玠拿着她的碗,又去盛了些饺子汤,闻言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这样有什么好的?一次次地活,浑浑噩噩,不会累么?”
风辛金查了不少,做足了功课,也自信满满插嘴进来:“那当时在地底,都是血管,没有皮肉,又没长出嘴来,怎么会叫人的名字呢?”
珠玉没见过当时的场景,啜着汤不由得惊叹:“嚯!好家伙,你们这么强啊,没嘴都还能说话呢?”
“严格来说,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说话,而是一种震动。类似于蝉的鸣叫,不过能模拟出简单的字眼。一百二十年不是多短的时间,所有均需重塑,包括脑子掌管记忆的区域,所以除却一些身世类基础的记忆外,很多事情都不会记得。在‘入土’的时候,通常会挑选一个字节简单的词,一遍遍提醒下一世要做的事,防止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