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地一声响,将他思绪拉回。是白榆用香勺的末端轻敲铜篆发出的声响,她从桌上摸出打火机点燃,示意姜玠落座。
花口茶盏中的茶汤嫩绿透亮,一旁冰裂纹瓷盘上摆着点缀了金桂的透花糍。
姜玠给自己搬了个竹墩子,把陶俑人放在桌上:“白老板好雅兴,只是不知,在家中陈列明器是个什么说法?”
白榆去拿,她左手桡骨处贴了块膏药,带过一股淡淡的薄荷脑的味道,无所谓道:“我学着烧陶,颜色没上完罢了,什么明不明器的。”
“这样吗?”姜玠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视线依旧落在她的手腕处。
白榆察觉到他的注视,活动了一下腕子,道:“工伤。”
姜玠便将目光收了回去,接了个话茬:“理解,理解。”
白榆也小口啜饮,眼中带笑看着姜玠,再次开口道:“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姜玠顾左右而言他:“你这香方,很好闻。”
“嗯,自己调的。”
“甘松,白芷,茉莉,细辛,还有什么,杉木炭么?”
白榆略一挑眉:“你的鼻子,很好用的样子。”
姜玠又道:“这个香味很是熟悉,我在思源那里也闻到过。”
白榆不置可否,一手托腮,另一手指尖在桌面上叩着,发出时快时慢的笃笃声。
她的手很漂亮,手指骨节分明又修长,指甲修剪得柔圆,带着珍珠样的光泽。
“思源说,你是捉鬼师?”姜玠蹙着眉,他看着白榆的指甲,好像心跳也打破了原有的节奏,跟着她的动作变缓或是急,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压制这种不适感。
难道是伤口已经感染了?
白榆盯着他的表情,指甲敲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说话依旧是平稳的:“哪里,不过是个调香的,多少知道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土方子而已。倒是你,知道的比我还多呢。”
姜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用手撑着头,道:“我也是半路出家。不过也没听说过什么东西,加在香里能驱鬼的。”
“既然是半个同行,应该也知道看家的东西不能轻易给别人抖落吧。我不会问你怎么替3472处理地双瞳鬼,你也别来打探我的底牌,不就和平共处了吗?”
“3472?”
白榆咬着茶点:“是啊,客户手机尾号。”
姜玠几乎要笑出声来,他咬牙道:“说到客户——不需要说明你的“底牌”,但你揽下的事情,算计用我来解决,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榆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姜玠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向后倚去:“我确实是有要事在身,实在走不开,至于你嘛……你相信命吗?”
姜玠回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白榆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叨叨个不停:“就是算卦啦。我认识一个算得蛮准的人,他跟我讲,让我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好,给3472安排那一天来苍郁,自然有贵人能解决,也不耽误我的事,简直是两全其美!”
“你认识的人,”姜玠复述一遍,搜寻她表情中可能出现的破绽,又确认道,“不是你自己算的?”
白榆摊手,面上一片真诚:“那东西太复杂,我怎么能学会?”
姜玠定定看着她,问道:“你到底是哪里人?”
“就土生土长本地人啊,又怎么了?”
白榆也不知道为何会问自己户籍,只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这个人完全是一句都没信的样子,这下总有一个便于证明的事情,便利落起身道:“好好好,等着,给你看证件。”
她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把刚才收好的陶俑人拿在手里了,冲姜玠笑道:“残次品,还是得收起来。”
二楼装饰得也是淡雅古朴,靠窗一个陈旧的梳妆桌,裱字画的纱隔后面陈列了月洞门罩架子床。白榆绕过隔断,在床头的木柜里翻腾几下,摸出证件来。
木柜底部一个大的柜门,上面贴了绘着复杂纹路的黄纸条,她叹了口气,轻飘飘道了句:“又跟过来了啊。”
封条被撕开,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柜子里整整齐齐摆了堆一模一样的陶人,清一色的仅着黄绿白,加上她手上的,刚好二十四个。此时细眉长眼,正悠悠盯着她。
***
身份证上确实明明白白写着白榆的大名。女,汉族,出生于1993年11月14日,住址也确实为河南省洛阳市苍郁镇石子路2条67号。
姜玠拿着这小卡片和白榆本人比对着,证件上的照片明显是几年前拍的,比现在青涩许多,但明显就是本人,他将身份证放了回去,道:“地址搬家后也可以更改的。另外,生日快乐。”
白榆对于后半句装作没听见一样,但明显就为了防他的前半句,登时又把户口本拍在了桌面上,道:“户口本上可有记录,出生地,籍贯都写的明明白白。”
姜玠却没再仔细看,只是扫了一眼,略显疲惫的揉着眉心。他原本想确认的就不是户籍,而是姓名。
白榆笑吟吟将东西收好:“你好像很失望。”
姜玠摇头,又点头,继续问:“你说给你算卦的人,是谁?我怎么能找到这个人?”
白榆疑惑地“诶”了一声,手指点点门外:“你应该已经见到过了呀。”
姜玠回头,从大开的窗户中看到风辛金正手忙脚乱地支着摊子,两人视线撞上,对方立刻大叫起来,生怕别人听不到,指着他吼道:“嗨呀!我看这位印堂发黑,想必今天要有劫难呀!”
姜玠立刻将头扭了回来,黑着脸向白榆确认:“就他?”
白榆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对啊,风大师乃是伏羲八卦正经传人,算得老准了!”
姜玠不置可否。
他的头越发昏昏沉沉,只能双手撑在桌面,尽量把自己稳在墩子上,看着还剩了大半的茶水问道:“那么,你又往我的杯子里加了什么?”
白榆起身将披肩叠起放回了摇椅上,露出里面裁剪得体的提花旗袍。
原本袅袅直上的白烟,此时如长了眼睛一样,朝着姜玠置于桌上的小臂飞去,萦绕在那不肯消散。
白榆正了脸色道:“你病了。”
姜玠摇头:“没有。”
“你要是还想活,就趁现在把衣服脱了。”
第8章 落星贰
姜玠闻言震惊抬头,见白榆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自己受伤的位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烟将那只手臂固定在桌面,他便用完好的手把冲锋衣解开,露出来里面一件短袖来。
白榆手指轻绕,烟雾有生命一样腾出了多余的空间,让姜玠得以把这一边的袖子也脱了下来。
纱布上已经有大块渗出来的血,不知有没有老马那一巴掌的加成。
白榆用酒精喷雾仔细给手消了毒。纵使已经动作很轻地撕开,渗出又凝固的血和组织液也拉扯着破碎的伤口,疼得姜玠直抽凉气。
纱布一打开,里面皮开肉绽的伤口边缘已然弥散着黑色的丝线,似血管一样跳动,细看时就会发现那东西有自己的生命一样,正在皮下缓慢地蠕动、扩张。
姜玠云淡风轻凑上去看,道:“哦奇怪,今早还不是这样呢。”
白榆并未言语,只是先去把门窗都关上。风辛金见她露面,又是一句“印堂发黑”甩过来,被白榆一声“滚”吼得没了下文。
姜玠却是心头一动。
怎么感觉,这位八卦正经传人风大师,有些怕白老板啊。
转念间白老板已经转了回来,示意姜玠坐到摇椅的位置。
姜玠试图用手去将那些黑色的生物扯出来,被白榆拍了一下,便打消了念头,问道:“怎么?”
白榆清扫着桌面道:“我这里又不是医院,没麻醉剂的。你一会疼晕了,我可抬不动。”
姜玠也没推脱,扶着桌面换了位置坐过去。白榆瞧见他那肌肉分明的大臂上,横亘着一道殷红的印记,笔直且纤细。
“这是什么?”
“胎记。”
姜玠没指望她会信,而看表情白榆确实也没信,只是她闭上了嘴,没再继续追问。
香炉被挪了过来,烟雾更重了,层层叠叠缠绕在伤口附近,有些痒痒的,倒是不疼了。
白榆翻出了医药箱,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些什么瓶瓶罐罐出来,呼啦啦在桌上摆开了一片,一个个的打开细闻,还有些用手指蘸了少许含在了嘴里。
姜玠看得云里雾里,见她微微点头,挑中了一个玻璃瓶,又抬头问自己:“你被青眚伤了?”
虽说是问句,她的语气却是笃定的。姜玠已经不对她怎么知道的感到好奇了,只是点了点头。
“好家伙,你去招那玩意干啥,怪恶心的……能忍疼吗?”
“能。青眚怎么恶心了,不是水的灾气吗,又能化形而已。”
玻璃瓶里许是受了潮,又大小不一的结块,白榆手上晃个不停把它们震碎,“碰到什么脏东西了,自己还不知誻膤團對道。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