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台阶一阶一阶铺着往下，直伸到温泉眼下去，光芒就从那里发出，经水面的不断折动，映得满壁生辉。
叶青濯感慨了一句：“怎么跟八十年代的迪斯科舞厅和大众浴池建在了一起似的，不伦不类。”
天辰蹲下身去看，低一些的角度能完整地窥探到那东西的全貌，是个泛着变幻光泽的石头，形状不算规整，但体积不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这里看过去连周遭的水都被染上了这些流光溢彩，往外流动一段距离后才消失。
他转头看向姜瑜：“认得是什么吗？”
姜瑜的平底鞋里进了水，正皱着眉头找高处想往哪里躲呢，闻言定睛细看，摇头道：“第一次见。”
温泉水虽然在持续不断地往外冒着，但哪里肯定有缝隙能够把水漏出去，池子里的水不算很深，淹不死人但肯定也就会湿透了。
不过现在也在往靴子里渗水，天辰卷了卷袖子，干脆地踩着台阶摸了下去。
他动作幅度不小，激起了水花复又落下，引得水里有什么东西快速地游动起来。
叶青濯反正没穿自己那些材质剪裁考究的衣服，这时候也不管不顾了，整个人就趴在池子边看热闹，这时眼疾手快地抓了一只，凑到眼前去看。
像是个肉虫子，也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腚，只看见整条上面长着稀疏的红色小绒毛，覆盖的鳞片应该是长出来没多久，还没有硬化，摸在手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原本就已经忍着恶心去瞧了，偏那虫子见装死无用，想要从他的手里挣脱出去，于是开始疯狂地蠕动起来。
这种像抓了会活动的屎一样的触感让叶青濯格外慎得慌，他朝远处甩手一丢，忙不迭想去池子洗手，手指临到要沾到水面时想起水里栖息了不知道多少这样的生物，紧急拐了个弯又缩了回来，在外套上死命的蹭来蹭去。
天辰在水中搅动着水流以作驱赶，扫了一眼后冷冷道：“蜃虫幼体给你吓成这样？你穿着的那衣服我不要了，回头给我买件新的。”
叶青濯笑嘻嘻地应下了，看着他的动作道：“长大了之后不是会去吃人么，你现在对它们这么好干啥，想养了当宠物？”
天辰已经走到了那彩色的石头旁，没再理他。
姜瑜反应过来了，看形状特征，就是昨天夜里在大雾里忙着干土木工程的那种大虫子，她见到过它死时的样子、还有地上经由黑色雾气流动而变枯的草地，猜出了天辰这么做的理由，于是朝着叶青濯简短解释道：“蜃虫死后尸身有毒，这里太狭小了，他怕有变。”
天辰把手伸到水面之下，试探着贴到了石块上，石质浸在温热的泉水中，摸着却还是凉津津的，手掌伸回的时候，就看见皮肤上也沾染了那种流动的彩色。
他有些犹豫，在心里短暂地斗争了一下，还是伸了两指，把颜色隔着眼皮擦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再睁眼时，起先还没发现任何异常，等适应了才瞧出四周的空中都弥漫着细如菌丝的絮状物，以石头为中心向外密密麻麻地延伸着。
他试着摸了摸，肉眼看着触碰到了，可指尖没有任何感觉，看样子它们也丝毫不受影响。
空间中也就这四个人，那些细丝好像没看见一般，直接把他自己和姜家的那两人绕了过去，忽视掉了。
叶青濯还在细细擦着手，无知无觉，而身上已经缠上了数以千计缠绕着的细丝，趴在他的皮肤上、脸上，试图往里面钻。
天辰尽量减少其他的动作，只一手摸向兜里，那里有一块冰凉的硬质物，被他捏着攥在了掌心。
细丝显然不是现在才存在的，从踏足这里起或许就已经缠上叶青濯了，此时在他身上探来探去，似乎寻不到侵入的方法，慢慢地又撤离去了，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这湿润潮湿的空气中。
天辰松了口气，低头朝石头内里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不像是正常的石头内部，让他来形容的话，反倒是像面显示屏一样，因为那头的空间明显比这块石头本身的体积显得更大、更宽，有一团团纠结起来的暗色阴影在流动，“它们”堆叠着，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拧着凝成了双眼睛的形状，朝这里看了过来。
天辰被盯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连带着寒毛都立了起来，也就在这时，蹭在眼周的流光消散殆尽了，画面也就看不见了。
在他愣神的间隙，听见姜玮在身后低声喝了一句：“站那别动！”
这哥们的身材实在魁梧，一人当关，站在那里将入口处挡得一干二净，根本看不到来人是谁。
姜瑜的位置看来也是一样，她不敢贸然有太大的动作，看不出是谁，故而也没有办法下出指令，于是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
姜玮肌肉绷紧，紧盯着那人的动作，而来人显然也没有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给人好端端放进来了。
首先传入耳中的就是一声尾音打着弯的惊叹：“嚯～！”
珠玉双手插兜，背后一把长刀，踢着水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从姜玮的身侧探头出来扫视一圈，朝着熟人道：“呦呵，又见面了嘿各位。不是我说，外面门上的锁头就这么扔地上啊，也不知道藏一藏？”
面孔同画像上很是相像，姜瑜见她装束，知道动手不可避免，于是开始朝着角落里移，在慢慢后退的时候看了眼天辰。奇怪，他刚才不是殿后的那个么，怎么连这样的事都没注意？无心？可他先前种种都谨慎极了啊。
叶青濯已经咧嘴笑起来，挥着手打上招呼了：“阿玉妹妹，中午好啊，吃了没？”
“没呢，这不，办完事再吃也不迟。”
这两句家常唠得，终于把天辰从刚才愣怔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他神经立刻紧绷了，两手摁进水里贴上石头表面，冲着这头喊道：“拦住她，别让她过来！”
姜玮瞥见姜瑜的神色也骤然紧张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抓她。
珠玉早有预料，灵巧地弯腰躲过，一手解了长刀脱鞘，还不忘招呼着叶青濯往后稍稍，别伤及了无辜，然后一脚踹得刀身带着水花飞了起来。
青石砖常年浸在水里，有些湿滑，珠玉察觉了这点后，干脆借起势来——她脚下向一旁溜去，身形如斜风卷地，猛地贴地横掠出去，刀光在低位一闪，朝着对方膝下斩去。
姜玮身形太高大，看着笨重，此时动起来却敏捷得狠，急退了几步，合掌下压，推着刀背砸了下去。
水花四溅，连带着地面都震了一震。
珠玉旋身，以一手撑地，背脊几乎贴着地翻转，又顺势跃起贴近，刀身划过他的侧腰，堪堪割开了块衣料。没等姜玮重新站稳，也就那一个呼吸间，她又错身而过，长刀重心略偏，刀尖以刁钻的角度划开了他的小腿，在要钉到地面时被珠玉踢着改了方向，在空中绕了半圈后重新攥在了手里。
天辰在石头上抹了两把，故技重施擦到眉骨之下。
那双巨大的黑色眼睛还在，咕噜噜滚着，他也不管那头听不听得着，扯着嗓子冲着里面喊道：“她已经取到了列缺，杀了我的‘灵’！你们小心，桃源已经不安全了，不安全了！”
原来鹊将那种寄主，叫做灵啊。
珠玉看向姜玮，眼神不似刚才的状态，如同尝到了血的兽一般，带着寒冬的冰碴。
她道：“给过你机会了，再不让开，你就死。”
第87章 鹊群柒
姜玮没有知觉一样,五官上完全看不出痛的感觉，身形也没有晃动半分，依旧稳稳站在原处，看样子并没要让路的打算。
但他小腿上被割开的口子不小,血如注般流到池水中,引了各个角落里一堆堆大小不一的肉虫子涌动着探头，跃跃欲试地想要凑过来。
珠玉察觉到了异样,余光扫过去一圈,脸上还维持着刚才作出的神色,只是没忍住这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干呕了一下，说道：“我操，有蛆。”
姜玮见她分神,便立即朝着她的下盘扑了过来,右手从背后抽出把匕首，直奔腰侧。
珠玉的眼角一跳，没完了啊。
她脚下横扫,地面积水应声而起向着前方撒去,水花中清晰地看得到着那匕首闪着的金属光泽。珠玉抬腕起刀去挡,一手拉住姜玮肩膀,顺着他的冲势朝后拉去，随即踩着他的膝盖,整个人向上跃去。
腾空的短短一秒钟内,刀柄被她两手攥住，左右卡着摁上刀柄底部的暗扣，随着一声轻响，柄部同刀身分离开来,滑出一把更短小的利器。
珠玉手一翻，将短刃攥紧，长刀在半空中顺势翻落，被她用腿弯勾住微妙地调整了下方向，而后一脚猛地蹬出。
那头便紧接着传来一声撞击的脆响。
珠玉没时间转头去看，只是重物脱手，便更是如鱼得水了，她的身形扭转着，在落地的瞬间，一手撑地迅速起身。
飞溅起的水滴还没有来得及落在姜瑜的脸颊，珠玉的刀尖就已经带着微凉的风停在了离她眼珠不到半寸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