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连最基础的生存技能都掌握不好,阿离自然也就从没学过修炼。
只是在二姐练功时看过几眼,然后被复杂的术法晃晕,很快就倒地呼呼大睡。
那时候的阿离只能每日待在窝里等娘,或姐姐,或哥哥带吃的回来,可好动是她们狸猫一族的天性。
很快,她就摸索出了一条好玩的线路。
在她们家不远处有一座小渔村,村民们以捕鱼为生,阿离时常溜进村子去偷鱼吃。
只是她的胆子小,力气也小,能偷出来的鱼更小,所以从来没被人类发现过。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发现,是在一户人家的后院。
那日春和景明,院里的梨花落了满地,头顶散落的箩筐被拿开,一双温柔的手将瑟瑟发抖的阿离抱在了膝上,问她是从哪里来的。
阿离听不懂,只能喵喵两句,声音都打着颤。
女人见状温柔地笑了,拿了一只小鱼干放在她面前。
那之后阿离时常会到这户人家来,女人每次瞧见她,也会送她一只小鱼干,摸摸她,和她说说话。
到后来,阿离甚至在他们家有了自己的专属小碗,每回来里面都放着一条不大不小的鱼干。
春来秋去,阿离的身体好了些,也认识了女人的丈夫,一个晒得黑黢黢的打渔汉子。
两人的感情很好,总是靠在一起低声说话。
再之后女人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脸上洋溢着将为人母的幸福。
阿离开始从林间采一些鲜花和有益的药草,在清晨时叼到女人的窗台。
她期待着这窝小孩的降生,做梦都会想:人类会一次生几个呢?人类小孩的毛色也会有所不同吗?
直到女人临产的那天,阿离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她焦急地跳上窗台,却怎么也推不开,只能扯着嗓子喵喵叫。
终于等到接生婆子开门打水的机会,阿离赶忙溜进黑漆漆的屋子。
她躲在床帏深处,闻到了那股不详的气息来自女人的肚子。
那里面的小孩已经死了。
阿离急得直掉毛,想起曾听大姐念过的起死回生的咒语,便趴在几乎昏迷的女人身边虔诚地念了起来。
可她根本没有那个能耐,很快便晕了过去。
不久,屋里响起微弱的孩童啼哭,接着是刀剑拼杀的呼喊声。
阿离被人紧紧抱在怀里,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对她而言,之后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她依旧被人悉心照顾着,不用发愁吃喝,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阿离小小的脑子想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周围环境依旧安全且温暖,她也就不再去纠结。
渐渐地,之前做妖时候的记忆在日复一日的时光中褪了颜色。
她不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只知道她叫沈梨,是她已经死去的父母给她起的,可她从没见过他们,这些都是大人们告诉她的。
她自小长在深宫里,过着最奢靡、最舒服的日子,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她不是平民沈梨,而是皇家的望舒郡主,合该这样一直享受下去。
*
送走了太医,屋里空气都清新不少。
阿离懒懒地歪在榻上,捻起盘里的冰镇樱桃一颗接一颗地吃着。
御苑进贡的樱桃鲜红饱满,香甜多汁,青鸾殿分到了许多。
吃着吃着,阿离觉得有些乏味,想了想是缺少了话本,便想着下榻去取,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谢璟川拦了下来。
“你不是出去处理脸上的伤了吗?”阿离呆呆地仰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眸注视着他。
谢璟川一顿,将她伸下来的脚放回去,站在她身前,也不说话。
阿离收回去拿樱桃的手,抿着唇正襟危坐,明白他这个眼神是让她自己想自己错在了哪儿。
可……
阿离向来反应慢,在对上谢璟川时尤其。
见她抓耳挠腮,半天想不出来,谢璟川松了眉毛,依旧是温和的语气:“这么快就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这样一提醒,阿离就想起来了。
她清凌凌的目光缓缓移到谢璟川脸上:“我说过要帮你擦药。”
“嗯。”谢璟川点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样子,仔细看,眼角还藏着一丝笑意。
阿离也跟着点头,又想起身去拿药箱,被谢璟川再次拦下:“兰心。”
名叫“兰心”的婢女闻声进门,将药箱取出放在两人手边,又安静地退下。
阿离看着门口,有些不满:“兰心是我的贴身婢女,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是吗?”谢璟川打开药箱,递给她。
已经过了许久,他脸上的掌痕消了许多,但仍有些浮肿。
阿离接过他递来的瓶子,倒出一些药膏,一点点涂到他脸上。
起初她还有些心不在焉,弄痛谢璟川一两次后,便认真了起来。
平日里懒散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眉头紧皱着,格外专注。
谢璟川一动不动地待着,任她摆弄,眼尾低垂着,勾出一片缱绻的意味。
雕花窗棂间漏进几丝日光,勾勒出细密的花纹,养在窗外廊下的黄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兰心和明霜两位贴身婢女拿着小壶给它们添水。
锦帘半卷,透过薄如蝉翼的鲛纱,可见外头花影摇曳,一派宁静祥和。
许久,阿离丢下东西,开口便是抱怨:“手好累。”
闻言,谢璟川揉了揉她酸痛的手腕,顺毛捋:“多谢,脸上一点都不疼了。”
阿离一下子睁开半闭着的眼,直起腰来,矜持地点头:“不用谢。”
谢璟川取来一旁的湿帕,将她手指上沾的药膏擦干净,在阿离哈欠连连时,再次开口:“姚太傅布置的功课可完成了?”
姚太傅是当朝大儒,本是皇上亲自挑选为皇太子讲书授课的,但皇太子却向皇上进言,将她也送去了澄观阁一起受教。
姚太傅学通古今,为人古板,是阿离最怕的那种白胡子老头,每每上学如上刑场。
听到他的名字,阿离的瞌睡虫瞬间没了踪影,她嗫嚅了几句:“没……”
这并非是她不努力,而是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上学于她而言犹如酷刑。
可谢璟川不信。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问:“没做完,还是没做?”
阿离深吸一口气,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没做。”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谢璟川似乎并不意外,命人将桌上的果盘糕点通通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上好的笔墨纸砚和一沓厚厚的古籍。
他取来其中一本,伸出修长的手指翻开一页书,清润纯正的声音娓娓道来,将晦涩难懂的道理讲得浅显有趣。
书中广阔天地,在他的讲述中跃然于前,引人入胜。
除了油盐不进的阿离。
她听得不耐烦,却也知道谢璟川不会轻易放过她,只得迂回着说:“明日太傅便要检查功课了,我还是先把书抄了吧。”
谢璟川打掉她偷摸去拿笔的手,淡淡道:“太傅之意并非是命我等抄书,而是要读懂书中奥义,否则便是抄上一万遍,也是无用。”
阿离不禁面露难色。
谢璟川放下手中的书,长眉微挑:“……没听懂?”
阿离如实点头,不知道没听懂的是方才那句,还是他讲的所有。
谢璟川清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无奈。
片刻,重新拿起书:“那我便从头再讲一遍,这回可能好好听?”
太子殿下一生没遇过多少挫折,阿离是最大的一个。
“能。”阿离连连点头,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不敢再惹他。
谢璟川又看她一眼,重新讲起来,这一次更慢,更细。
在他的密切关注下,阿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着听着便也听进去了。
转眼便到了中午,两人一起用过午膳,谢璟川大发慈悲地放阿离去小憩了一会儿,午后又接着开讲。
一直到黄昏,阿离已能将谢璟川讲过的内容,用自己的话说出来,还举了几个例子。
虽不太成样子,但也算是融会贯通。
谢璟川合上书,深感欣慰。
阿离却趴在桌上,眼瞧着面色灰暗了。
他是讲完了,可她还有一堆功课没写,明日怕是少不了一顿戒尺了。
谢璟川站起身,抚平腰间的绦带:“不必担心,你的功课我已命人写完了。”
“啊?”阿离惊讶抬头,想要从他一本正经的脸上读出些什么。
她记得谢璟川从不许她将功课假于人手,便是哭也要哭着写完,怎么自己明知故犯呢?
谢璟川看她一眼,舒眉浅笑着:“你已将书中圣贤的道理了然于心,何必再执着于笔墨?”
谢璟川的身影渐渐远了,他要去给皇上和贵妃请安,不能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