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璟川踉跄后退,眼里是破碎的血色,脊背重重抵在坚硬冰冷的石壁上,脑中一片空白。
内心是天崩地裂的剧痛,他猛地弯下腰,死死抓住胸口的衣裳,将绣坊为他生辰赶制的这身华贵的礼服撕扯得扭曲变形。
不,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不会是真的……
他怎会不是母妃的孩子?!
他自小仰望崇敬的父皇,怎会做出调换婴孩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来?!
怎会狠心将结发妻子一步步害死?!
崩溃、绝望和无尽的愤怒吞噬着谢璟川的最后一丝理智,他弓着腰发出破碎的嘶鸣,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要找父皇和母妃当面问个清楚。
他要听父皇亲口告诉他:他,到底是谁?
这十九年的时光,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似乎是看出了谢璟川此刻的想法,阿离迅速拦在他身前,心急如焚:“谢璟川,你不能去!”
原书中,谢璟川独自一人得知了这桩皇室秘辛,往日的冷静持重通通消失不见,当即找到皇帝对质,却被恼羞成怒的皇帝命禁军将他押回了东宫,不许任何人出入探视,违令者斩。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凡有为太子说情的大臣一律被严厉申斥,降职罚俸。
一时间,人人自危,甚至朝中一度传出了皇上要废太子的风声。
而等再从东宫出来时,他的性情已然大变,成了那个令她深深惧怕的冷血暴戾帝王。
今日,阿离选择与谢璟川一起揭开这桩沉重的往事,就是不想他因此触怒皇帝,走向原书中那个再糟糕不过的结局。
今日是他的生辰,阿离如何能看着他再一次“自投罗网”?
“谢璟川!你冷静一点!”
阿离张开双臂,猛地拦在密道之中,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从未有过的惊惶。
“让开!”谢璟川几乎失去理智,伸手便要推开她。
阿离不仅不退,反而又上前一步,死死拦在他面前:“你现在去,无异于自寻死路,若这事真是皇上做下的,他就一定不会承认,至少不会在你的面前承认!到时你的处境只会……”
“那又如何?!”谢璟川双目赤红,嘶哑地低吼着,“难道要我听见了当没听见,继续做这个不明身份的谢璟川吗?!”
盛怒之下,他力道失控,猛地挥臂推开阿离。
他并未使出全力,但她为了拦住他,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拦在前面,这骤然的一推,让她重心不稳,整个人重重撞在了一旁石壁的凸起上。
剧痛瞬间涌来,阿离纤细的身影顿时蜷缩起来,额头上一片温热粘稠的感觉,连呼吸都凝住了,只能发出颤抖的吸气声,软软地沿着石壁滑倒在地。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唇间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所有的暴怒、失控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谢璟川猛地僵住,看见那个他视若生命的人,此刻因他痛苦倒地,冷汗涔涔的脸上尽是痛楚。
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却、凝固。
谢璟川踉跄着扑跪下去,手臂颤抖着,想要扶起她,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处。
“对不起……我……”破碎的话语从他苍白的唇间说出,充满了无边的惊恐与后怕。
阿离眼前被鲜血模糊一片,虚弱地靠在石壁上,却在谢璟川扑过来的一瞬间,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别去,别去……”
她惊惶无措地将谢璟川拉近,额上的鲜血缓缓滴到了他的袖口,绽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
“谢璟川你不能去,想想此事的后果,你不能去……”阿离的眼中噙着因疼痛而涌出的泪,霎时间浇灭了他心中焚烧的烈火,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和残破的废墟。
是,便是他冲到父皇面前去质问,又能得到什么回答?
这天下都是父皇的,当年一念之间就能换掉两个婴孩,如今也能轻易将自己这个太子置于死地。
他若是死了,阿离要怎么办?
巨大的愤怨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和冰冷。
谢璟川极为缓慢地、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血红疯狂的眼眸中,唯剩深不见底的幽深和死寂。
他用帕子小心捂住阿离额上的伤,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我答应你,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阿离颤抖着泪盈于睫:“这是你答应过的,不许食言!”
今日失控状态的谢璟川实在让她心悸,她此刻整个人都不安极了。
谢璟川极其轻柔地将她打横抱起,迈着稳稳的步伐朝外走去:“嗯,我绝不会食言。”
阿离终于放松下来,双手揽着他的脖颈,看了他许久:“谢璟川,你知道吗?”
他垂眸看来,敛起了眉间的戾气。
阿离定定地注视着他,声音哽咽:“谢璟川就是谢璟川,不管你的父母是何人,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至少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我爱的那个谢璟川。”
就像是长夜海上漂泊的一叶孤舟上,永远有一盏摇晃的小灯,虽不甚明亮,却是这天地间唯一的存在和依靠。
“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谢璟川抱着她的手缓缓收紧,停在了原地。
阿离红着眼,伸出一只手盖在他发烫的眼睛上:“想哭便哭吧,我在这里。”
所有的强撑和克制,在这句话下彻底崩解。
在这个波谲云诡、让人分不清真心假意的皇宫里,有一个人这样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
她是他触手可及,也是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切。
仿佛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谢璟川抱着阿离半跪在地,肩膀剧烈地颤抖,将头深深埋进她怀里。
阿离回抱住他,感到手掌下他的泪水终于决堤。
先是无声的汹涌,然后,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绝望到极致的呜咽,在这不见天日的密道中,低低回荡。
在谢璟川生辰的这一夜,他知道了一个丑陋不堪的真相,同时也拥住了世间唯一珍贵的人。
*
自那夜后,谢璟川越发忙碌了起来,那些陈年旧事仿佛再一次沉入了水。
如今,皇帝龙体时有病痛,朝堂上大半事宜和奏折都是直接呈到东宫案上,虽未有明旨,但朝臣们皆知现下已是太子监国理政。
一时间,东宫前门庭若市,时刻都有前来回话的人。
兰心扶着阿离才下了辇,门前忙得昏头昏脑的墨闻眼神一亮,赶紧跑了过来:“郡主您可来了,若您再不来,奴才要上隐月阁去接了。”
青鸾殿是彻底烧毁了,阿离也懒得再搬来搬去,便奏请了太后和贵妃,在隐月阁住了下来。
谢璟川大约是得知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人,不仅找了工部来修缮扩建,还大开东宫库房,几乎要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搬进隐月阁。
连阿离这个素日最爱排场的人都觉得不妥,连着发了五六次脾气,他才悻悻作罢。
阿离好笑地看着墨闻,故意道:“那下次我再晚些来,等如今炙手可热的墨宫人亲自来接。”
墨闻连连弯腰:“郡主这么说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这不过是狐假虎威,借着殿下的势罢了。”
他刚送走殿下的暗卫统领,那统领看上去凶神恶煞,实则是个好说话的人,并未因宫人的身份而看低他。
原本,暗卫统领只需在特定的日子来东宫,向殿下汇报情况,可近日这统领来得越来越勤,一来二去,与墨闻也混熟了,方才便多说了这几句话,不想就被郡主看见拿来调侃。
说着,几人来到了东宫门前,墨闻守在外边,阿离接过兰心手中的食盒,独自走了进去。
殿里一如既往的安静,走得近了,才能听到一点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阿离轻手轻脚地往里走,不想扰了谢璟川的思绪。
说来奇怪,谢璟川因政事忙着,成日在东宫和勤政殿之间打转,而她这个闲人待在东宫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起初是担心谢璟川,想着多陪他一会儿。
后来每次想离开时,谢璟川总会开口求她再多留片刻,只片刻就好。
看着他日渐冷然疲倦的眉眼,阿离不出所料地心软了,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留着留着,她每日中除了就寝,其他时间几乎都待在了东宫。
而现下手中这只食盒,也是前几日谢璟川偶然提起,御膳房的这道点心每每在他深夜伏案批折子时送上来,但做得不太合胃口。
只是他忙于政务,连召御膳房管事的时间都欠缺。
阿离在一旁听着,便放在了心上,眼巴巴地学了做了来。
她提着食盒朝书房走去,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莫名咂摸出一股不太对劲的意味,却又觉得是不是她多想了。
毕竟谢璟川身上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又将她看作唯一可信任的人,想她一直待在身边,也是寻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