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一震:“他……有什么话带给我的?”
墨闻直起身,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封信和一枚红玉珏:“殿下预感到会有这日,早早为郡主安排好了后路。”
他将东西放于桌上,继续道:“殿下说您有郡主的名号,便是为了名声着想,陛下也不会对您下手,只是那之后,您在宫中的处境必然会格外艰难。”
“殿下从前在军中时,曾结识过一位将领,如今那位将领领兵一方,凭这枚玉珏,他会为郡主提供庇护之地。”
“到时郡主只需自请离宫,至恩慈寺修行,至于出宫及出宫后的路上,殿下一应安排了心腹接应,这些人不属于皇宫,都是殿下一手培养起来的,只忠于殿下,绝对信得过。”
墨闻又将那封信推至阿离身前:“离了京城后,城外的接应人会带您去一个地方,凭殿下这封亲笔信去见一个人,他会将殿下为郡主准备的银钱珠宝,还有遍布不同州府的房产地契,都交于郡主手上。”
“这些,足够您一辈子衣食无忧,无需为生计发愁。”
阿离指尖发凉,将那枚玉珏紧紧攥在手心,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究竟是何时安排的这些?
这些日子他几乎忙得脚不离地,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如何能分神做这些细密又周全的布置?
墨闻又叩了一个头,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殿下让奴才告诉郡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此番之后定然凶多吉少,也知道郡主其实并不喜欢这座皇城,故而早早就为您预备下了这些,好让您能够全身而退。”
“若他能一直护着您,这些事他不会教任何人知晓,可如今殿下已自身难保,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郡主您!”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骤然缩紧间,阿离只觉心口疼得发酸。
原来他早就有了抗旨的想法,也早有与皇帝摊牌的决绝,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喉间哽咽:“他那日伤得重吗?”
墨闻浑身僵硬了片刻,伏身更低。
接着,阿离听到了他低低的呜咽。
她垂眸点头,将那封信和红玉珏郑重收起:“我知道了。”
*
东宫外可见的禁军分外防巡逻与内防守卫,巡逻的禁军每一个时辰进行一次换防,守卫的禁军每两个时辰进行一次换防。
换防的路线共有三条,禁军每次都会选择不同的路线,摸不清其中的规律。
阿离藏身在树后坐下,时而摩挲着手中的红玉珏,时而瞧瞧不见半点星子的夜空,面色沉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靠在树干上缓了缓神。
她已试过了所有方法,可现在的东宫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放不进去,她已无计可施。
除非,她能使出影遁之术,这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东宫。
可影遁之术并非简单的初级术法,以阿离如今的水平,想要一夜之间学会,无异于痴人说梦。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阿离看了看头顶的夜空,距亥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她收起那枚红玉珏,静心凝神。
一次使不出,便两次。
三次不行,便三次。
今夜的阿离格外地有耐心,一次又一次运转内丹,将原本稀薄分散的妖气一点点聚拢,凝结于丹田处。
可是,无论她如何认真,这道术法在她手中仍是不成,不成,不成。
眼看着亥时将至,阿离眉眼难免泄出几分急切,手上加快了速度。
终于,在经历了上百次失败后,阿离透过脚边的如镜湖面,看到自己的身形隐匿在了树荫之下,随着动作,可如湖水般沿着阴影的边界无声、快速地移动。
虽未能完全隐形,但若能抓住禁军换防的空档,已然能够瞒天过海。
似乎狠狠松了一口气,阿离忽而腿软跌在地上,心口本就不足的内丹隐隐作痛,疼痛传至四肢百骸,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阿离紧紧抱着自己痉挛发烫的身躯,咽下喉间的血腥气,窝在草丛中缓了许久。
云层流动渐渐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四周黯淡下来,亥时已至。
换防的两队禁军如约而至,互相之间并无任何交流,唯有甲胄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深夜中响起,显得冰冷又坚硬。
带着些凉意的夜风徐徐吹过,仓促的光影交错间,阿离施法闪身从侧门进入了东宫。
她微薄弱小的妖力并不足以支撑她一直维持隐形的姿态,甫一进门,便暴露了身形。
她立刻藏起来,利用如今敏感的五识观察许久,才确定东宫之中并未设有禁军看守。
此时夜里的东宫就像一座活死人墓,荒凉寂寥,没有半分人气,已不见丝毫当日景象。
东宫的主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孤灯,药味和压抑的气息弥漫在空中,谢璟川此时并未安寝。
他没有束发,穿着单薄的寝衣,肩胛骨在泛着点点血色的衣料下清晰地凸出,背对着殿门,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背影孤寂又绝望,仿佛已不属于这个世间。
直到一声极轻的、带着颤音的呼唤在身后响起,美好得像是梦呓,打破了他混沌的思绪。
“谢璟川。”
他身体猛地一震,牵动了背上仍未愈合的伤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谢璟川闷哼一声。
可他完全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仓皇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颓废眼眸死死盯住了那道立在阴影里的窈窕身影。
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浅浅地勾勒出她的轮廓,比梦中所见还要真实。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半晌才发出破碎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阿,离?”
第101章 跋扈白月光20
梦中人成了眼前人,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谢璟川几乎忘记了呼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阿离,在她离自己几步远的时候,出声:“你不该来的。”
阿离猛然顿住,像被人端起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顿时凉彻心扉。
谢璟川别过脸,藏住眼底复杂难辨的情绪:“我……已为你安排了一条出宫的路,你可去寻墨闻——”
“我已经见过他了。”阿离打断他的话。
谢璟川错愕不已:“那你为何……”不离开?
阿离立在原地,眉眼间都染着怒气:“我是去是留,何时轮到太子殿下来做主了?”
谢璟川一怔,有些急切地想要起身,却再次牵动后背已然裂开的伤口,他满头冷汗,整个人疼得发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离觉得今夜自己大约是昏了头,一厢情愿地跑到这里来受他的气。
她狠狠瞪了谢璟川一眼,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谢璟川大步追了出来,却只是轻轻扣住她的手腕,生怕弄疼了她:“是我说错话了,你别走。”
他低垂着眉眼,那双在朝堂上惯于运筹帷幄的眸子,此刻像被水洗过一般,湿漉漉地蒙着一层显而易见的不安和脆弱。
“……”阿离对他这副样子向来没有抵抗力,没嘴硬几句,就软和了下来。
谢璟川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眼瞳轻颤,极缓慢地勾住她的一根手指,见她并未抗拒,这才一点点将她的手全部拢在自己掌心。
“外头更深露重,我们回殿里去,好吗?”他温声询问。
阿离最吃顺毛捋这套,点头,跟着谢璟川往回走。
她的步子小,谢璟川与她并肩时,从来总都是放小自己的步子,免得她跟不上,也让自己能第一时间听清她的话。
可今夜或许是太过惊喜,谢璟川的步伐有些快,阿离侧过头,恰好能够看见他后背渗出的血迹。
故而在谢璟川为她斟茶,整理靠垫时,阿离将身上带着的药膏药粉一股脑地拿了出来:“给你带了些伤药来,你记得用。”
谢璟川忙好坐下,见状弯了弯眸子:“谢谢阿离。”可并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他歉疚地看向阿离,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东宫如今什么都缺,这茶你凑合着喝一点,若不喜欢,便算了。”
“一盏茶而已,我没那么讲究。”她不甚在意地回道。
谢璟川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东宫的殿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阿离如今对这些气味格外敏感。
尤其,血腥气对她们兽类而言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天敌会趁着她们受伤流血时,凭气味追踪而来,将她们置于死地。
藏在她灵魂深处的直觉不停叫嚣着,阿离灌了几口粗茶,终是没忍住:“要不你现在就擦药吧,若是还差什么,我下次一并带来,也方便。”
谢璟川一愣:“现在?”
阿离点头:“对,就现在。”
闻言,谢璟川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尴尬,又像是窘迫。
他饮下半口茶,咳了一声:“我的伤都在背后,我自己……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