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与我商量好了,就此搬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我们带着你一同上路,也好照应着你。”
“你放心,阿檀在这辆马车上施了法,他们追踪不到你的气息。”
阿离将帘子掀开一角:“是我连累了你们。”
京城是谭叔的故土,他们夫妇二人在此生活数十年,一切心血和回忆都扎根于此,怎能割舍得下?
谭叔笑笑:“什么连累不连累的,阿檀将你看作小妹,你也就是我的妹子。”
“谭叔我从没离开过京城,也让阿檀陪着我在这城中待了这么久,如今也该到我陪她四处走走了。”
阿离抿着唇,眼眶微红:“娘子和谭叔这般恩情,阿离记下了,日后定会回报。”
马蹄在街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城门已近在眼前,沉睡中的皇城离她越来越远。
阿离趴在窗边,眼中情绪莫名。
她真的要离开了,与这十余年的时光,与谢璟川彻底分开。
忽然,那座巍峨的皇城透出冲天的火光,即便隔了这么远,禁军集结时沉闷如滚雷的跑动声,隐约的号令声,依旧穿透夜色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阿离和谭叔顿时僵住,只剩胸膛里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驾!”
谭叔猛地扬起马鞭,在空中抽出一道凌厉的响声,重重落在马背上。
马儿吃痛,扬蹄发出凄厉的长鸣,拉着马车以更快的速度,疯狂冲向那道漆黑的城门。
阿离的心狠狠提起,双手不住地颤抖。
伴随着身后城门轰然的闭合声,马车在最后一刻冲了出去,极速奔驰在城外的官道上。
车内寂静一片,世界仿佛被分割成两个部分。
阿离已是冷汗连连,劫后余生般地瘫坐下来。
她逃出来了。
马车一刻不停地朝远处奔去,直至二十里外的树林间停下,檀娘子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阿离跳下车,见檀娘子身后还有几辆马车,上面各有一名车夫,不由警惕起来。
檀娘子见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不用怕,那些都是我变出来的傀儡,我们在京中数十年,东西一辆马车可拉不完。”
说着,她又瞧着阿离消瘦的脸,心疼不已:“怎么瘦成这样了?”
阿离鼻头一酸,忍着没有落泪:“我没事了,只是谢璟川似乎已经发现我不见了,若我们一同上路,只怕会牵连到你们。”
檀娘子点头:“我方才也察觉了城中的异动,我们三人还有这么多马车一同上路,目标确实太大,不如分头行动。”
她扬起衣袖,又化出几个与阿离一模一样的傀儡:“这些傀儡会去往与你不同的方向,扰乱他们追踪的视线。”
接着,她又用指尖在阿离眉间轻点:“这是匿迹法,能掩盖你身上的妖气。”
阿离认真地点头,将她交代的事情一一记下。
虽然不舍,檀娘子还是将她送上马车,又给她塞了包银子:“小阿离,你要保重自己,山高水远,我们有缘再会。”
“多谢娘子,日后我们一定能再相见的。”
阿离深深抱住檀娘子,在她不住的嗔怪和催促声中起身,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扬鞭出发,再不回头。
*
阿离和沈梨的家都在南边,但她并没有往家的方向去,而是选择了向西而行。
在宫中生活了十多年,骤然离开,阿离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去,该去找谁,只能不停地往前,再往前。
这天地之大,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一路上,阿离东躲西藏,数次与追兵擦肩而过,即使有微弱的妖力护体,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不知跑了多久,马匹也极为疲倦了,此处已距京城数百里,渐渐地看不见追兵的影子了。
阿离的心却始终悬着,不敢放松。
可事与愿违,这夜路遇暴雨,她被淋得浑身湿透,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反锁了房门,深夜却发起了高热。
窗外是瓢泼大雨,天色晦暗,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将潮湿的空气染上一层迷糊的光晕。
阿离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身上裹着粗糙干燥的被子。
她浑身烧得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却一时又感觉无比的寒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意识早已迷糊不清。
“水……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
恍惚中,有人轻柔地扶起她虚弱无力的身子,一只坚实的手臂托住她的后背,带着丝丝甜味的温水被小心喂到她唇边。
阿离动了动干涩的唇,贪婪地小口吞咽着,清凉的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难以言喻的舒缓。
可下一刻,水杯被毫不留情地拿远。
阿离偏过头去寻,却怎么也寻不到,那种难受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她闭着眼,殷红的眼角却不自觉地落下几滴泪,滑入汗湿的发丝。
一只微凉的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再次将水杯放到她唇边。
见她急切地喝起来,那只手贴在她颈间薄薄的皮肉上,极其轻柔地安抚着。
这温柔的触感,将阿离拖入一个更深、更沉的梦境。
她梦到自己还在宫中之时,那时先帝还没有驾崩,后面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她如往常一样头疼地盯着姚太傅布置的功课,谢璟川捧着一本书坐于她身侧,温声细语地与她讲解。
少男少女依偎在窗边,一同沐浴着明媚春光,不知愁为何滋味。
她听得昏昏欲睡,突然站起身想要逃跑,手腕却被人死死拉住。
她回头,见谢璟川依旧温和地瞧着她:“阿离想要逃去哪儿?”
她说不出话,趁他不注意挣脱开来,朝藏书阁外跑去,却发觉无论怎么跑,她始终都在阁中绕圈子,而只要一回头,谢璟川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这场梦境光怪陆离,时而甜蜜,时而压抑。
她跑啊跑啊,身体越来越重,直到彻底坠入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那阵致命的眩晕感稍稍退去。
阿离的睫毛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她高热才退,视线依旧模糊,只能隐约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谁?
阿离努力聚焦视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搭在膝上的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她曾见过多次。
“轰”地一声,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所有病痛和迷糊瞬间被吓得灰飞烟灭。
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惊恐地向上移去。
谢璟川就坐在床边,依旧穿着那件玄色常服,并没有看她,而是微微偏头,望着窗外连绵的细雨,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冷硬。
仿佛察觉到她的注视,他缓缓回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里没有怒火,也没有悲伤,只有彻骨的寒冷和平静,在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窒息。
看着她写满惊骇的脸庞,谢璟川许久才轻启薄唇:“玩够了吗?”
“玩够了,就随我回去,好吗?”
*
再次回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时,一切仿佛从未改变,却又一切都有了不同。
隐月阁依旧是离开前的模样,只是更加奢华,新面孔的宫人们垂首侍立,比以往更加战战兢兢。
高烧反复未退的阿离被送回了这里,她的身体极度虚弱,脸色苍白地仿佛一件透明的瓷器,一碰便会碎掉。
谢璟川亲自将她抱回殿内,屏退了所有人。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虚弱得几乎坐不稳的她,语气平静:“宫外的自由并不适合我的阿离,看,不过几日,你就憔悴成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千斤重的压迫感:“我的身边,才是最安全、最适合阿离的地方。”
谢璟川直起身,轻轻击掌。
墨闻低着头,托着一只盖着明黄绸缎的银盘,悄无声息地快步走近,跪下,将银盘高举过头顶。
银盘里,放着一条纯金打造的细链。
那链子做工精巧,环环相扣,链子的一端连着一个同样精致的脚环,内壁还用丝绒包裹着,整条链子并不粗重。
阿离震惊地看向谢璟川,下意识收回脚,却被他提前一步抓住,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谢璟川,你不能这么做……”阿离终于发出嘶哑微弱的抗拒,不住地摇头。
谢璟川仿佛没有听见,他拿起那只脚环,动作仔细而缓慢,像在为她佩戴一件珍贵的首饰一般,亲手将金环扣在了她苍白的脚踝上。
“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合上的声音在殿内清晰得尤为刺耳。
冰凉的触感紧贴着阿离的皮肤,其中深藏的重重禁制让她猛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