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道禁制本身已是逆天而行,代价重大。
徐行惊于一国之君竟甘愿如此,只为困住一只妖,不由去想这位“狸猫”郡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上首的谢璟川默然许久,却说:“此事之后再议,你下去吧。”
徐行只得行礼退下,却在离开勤政殿前,瞧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与傅犹知擦身而过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又很快分开。
傅犹知一如往常来烦谢璟川,对墨闻道:“我要见陛下。”
墨闻见傅小姐又来了,苦着脸:“陛下说过不见您的……”
身后两人争论的声音渐渐远了,斗篷下徐行的眼中有震惊,有不解,最终都化为浓浓的了然,藏于深邃眼眸之下。
*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夜里,谢璟川与大臣们在勤政殿商议南县饥荒一事,命墨闻来了一趟隐月阁,他今夜歇在勤政殿,让她早些休息。
明霜照阿离的吩咐与当晚值夜的兰心做了交换,见隐月阁中安静下来,她悄声开门,小心朝御花园而去。
阿离从窗内看着明霜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冷静地收回目光。
她并未相信明霜,一则是实在对谢璟川的手段敬畏,二则也不敢拿其他人的性命去赌。
为了不打草惊蛇,阿离告诉明霜,要她今夜去御花园西角的曲水亭,拿一样东西回来,其实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若明霜是谢璟川派来的,此举可以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御花园,若不是,隐月阁中也少了两个监视她的人,更方便她逃离。
此刻的隐月阁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音,一声声,敲在阿离心上。
她坐在桌前,静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满殿的禁制似乎闪了一下,阿离猛地站起身,试探着驱动妖力。
殿内静悄悄的,禁制没有被触发。
阿离眼中迸发出莫大的惊喜,她不再犹豫,趁着这极为难得的空隙以妖力破除禁制,迅速推开殿门,朝西华门奔去。
而另一头,在数次商议后,谢璟川终于将此次饥荒的应对之策定了下来,大臣们陆续散去,勤政殿内只剩下他一人。
手边放着一只食盒,里面隐月阁白日里送来的梨汤已经凉透,这一整日他忙得连喝汤的时间也无。
他抬眼,墨闻立刻上前将梨汤端下,很快又热好盛了上来。
谢璟川眉心松了松,拿起汤匙慢慢喝了起来。
殿外夜已深,墨闻已将后殿的床榻铺好,只等谢璟川用完伺候他洗漱歇下。
谢璟川这碗汤喝得极慢,整个人昏沉沉的,仿佛一整日议事的疲惫都在此刻涌了上来,几乎让他支撑不住。
墨闻担心地扶住他:“陛下,奴才扶您去歇息。”
谢璟川却甩了甩头,尽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去隐月阁。”
“您之前已让奴才去过,娘娘知道您今晚忙于政事,应当早就歇下了。”墨闻劝道。
谢璟川今夜却格外执着,眼眸恍惚无神,心中莫名有些不安,重复道:“去隐月阁。”
“陛下!陛下!”
墨闻几乎要扶不住他,谢璟川重重跌倒在龙椅之上,却还一直念着:“去隐月阁,朕不吵着她,看她一眼便好。”
“一眼便好。”
墨闻不敢违命,只得喊殿外的宫人进来,一拨人准备车驾,一拨人将谢璟川小心扶上了车驾,朝隐月阁的方向而去。
第106章 跋扈白月光25
从勤政殿到隐月阁的这段路,分明走过不下百次,今夜却尤其漫长,漆黑幽深的宫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谢璟川轻咳几声,不住地揉着额角,试图驱散身上的乏意,那阵强烈的不安感像一根尖刺,在他昏沉的脑海里反复戳刺。
墨闻觑着他的脸色,嘴上不停催促着,快些,再快些。
终于,皇帝的仪仗停在了隐月阁前,打破了深夜应有的宁静。
谢璟川等不及宫人完全停下车驾,一把挥开试图搀扶的墨闻,踉跄着一步踏出。
那碗梨汤的药力仍在不停麻痹着他的神志,世界在他眼前缓慢地旋转、模糊,也灼烧着他胸膛里那股没由来的不安。
谢璟川一把推开殿门。
“阿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激起回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盼。
或许她只是睡了,或许那不安只是他该死的猜忌心在作祟。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寝殿,隐月阁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头深深叩在地上,不敢抬起。
明霜更是脸色惨白,她从御花园回来后便发现郡主已不在殿中,也知道她并没有相信自己。
虽然伤心,却还是在心里暗暗期盼着郡主真的能逃出去,她会尽力帮郡主瞒住这个惊天秘密。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陛下竟然这么快就察觉了。
寝殿的珠帘被谢璟川一把扯断,玉珠噼里啪啦砸落一地,发出无比刺耳的声响。
那张昔日两人同枕而眠的床榻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躺过的痕迹。
梳妆台上他每日命人送来的珠宝钗环悉数都在,在骤然点起的烛火下闪着冰冷的光泽。
一切都在。
唯独她,不见了。
谢璟川猛地僵在原地,药力带来的昏沉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尖锐到极致的清醒。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过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似乎想从这片死寂中揪出一个隐藏的身影。
可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很好……”一声极轻的笑从他喉间逸出,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
谢璟川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呢?”
兰心吓得战战兢兢:“今夜……是明霜守夜,奴婢不知娘娘去何处了……”
明霜伏在地上的身影一抖,强撑着回道:“回陛下,奴婢……一直在外守夜,并未见娘娘出来,不知、不知为何会这样……”
“不知?”谢璟川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下一秒,“砰”地一声巨响,一旁那座半人高的珐琅彩花瓶被掼倒在地,瞬间碎片四溅。
“不知?!”谢璟川终于撕下平静的假面,露出猩红疯狂的内里。
因为药力和暴怒,他的眼眶泛红,额角青筋暴起:“朕的皇后,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你们却告诉朕不知?!”
“所有人,全部带下去。”他冷声吩咐,不再施舍眼神。
隐月阁的宫人们都被拖了下去,谢璟川猛地抬眼,扫过满殿隐藏着的禁制,那暴怒骤然收敛。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眼神却变得无比幽深,死死盯着那道殿门,愈发令人胆寒。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连日亲手做好的梨汤,突如其来的温顺,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她不是不见了。
她是逃了。
在他们大婚前夕,在他沉浸在她编织的美梦之中,以为终于可以得到幸福的时候,她精心策划了一场绝妙的背叛和逃离。
身上和心里都痛得无以复加,谢璟川深深地弯下身子,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逐渐变冷凝固的声音。
原来,心真的可以痛到这种地步。
比任何刀剑伤都来得致命,来得刻骨铭心。
他所有的期盼、昨夜残留的温存,以及对未来那点可笑的幻想,都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她毫不留恋地丢掉了他,像扔掉一件无足轻重又唾手可得的东西。
多可悲,多可笑,又有多愚蠢。
谢璟川缓缓站直身体,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褪去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死寂。
“传令下去。”
“封锁九门,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
他顿了顿,咽下喉间的血腥气,眼中满是玉石俱焚的疯狂。
“给朕,请回来。”
整座宫殿落针可闻,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毫无生气的侧脸,像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
阿离一路疾行,靠着影遁之术数次躲过巡逻的禁军,终于,西华门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此处守兵已被陈翊之调离,阿离顺利通过宫门,找到了藏在宫墙阴影下的一辆马车。
她眼神一亮,却在靠近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随身的匕首,浑身都紧绷着。
车帘被挑开,漆黑一片的马车内似乎坐着一个男子,阿离瞬间大惊,立刻掏出匕首架在那人脖颈间,沉声:“你是谁?!”
“阿离姑娘,是我,谭叔。”
阿离定睛一看,果然是谭叔,虚惊一场地放开他:“是阿离冒犯了。”
谭叔却不甚在意:“姑娘谨慎些才好,阿檀要我来接你出城,她在城外等着我们。”
阿离错愕:“我们?”
谭叔坐到车外,迅速驾车离开这里:“时间紧张,我们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