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亵渎了佛祖,真是万万不该,待会一定得给佛祖多供奉上几炷香,希望佛祖能恕罪。
许令嘉这样想着,见阿离精神仍是不济,便道:“说了这么多话,你也累了吧,我先回去,晚点再来看你。”
送走许令嘉之后,阿离一个人默默了许久。
过了许久,她才撑着起身下床,可每走一步,脚下都虚浮无比。
阿离咬着牙,额头上冷汗直冒,一点点挪到桌边,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这碗药看着极苦,可喝下却不觉得,反而有丝丝回甘。
苦涩和甘甜在舌尖不停碰撞回荡,阿离自小学医身,只需一点药汁便能尝出药的方子,原原本本地写下来。
过去,她与父亲就会玩这样的小游戏。
阿离将碗放回桌上,低着头,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因病又纤弱几分的身影显得无助又迷茫。
这碗药与她当初在家养腿伤时喝的药,用药方法极其相似。
良久,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滴一滴地砸在桌上,溅起点点水花。
那时她以为,是贺父心疼她伤了腿,才一改往日的制药习惯,不再以苦药来折腾她。
却原来……
阿离无力地闭上眼,泛白的嘴唇不住颤抖,苦涩复又蔓延开。
她知道是他。
这三日衣不解带地守在她床边的,也是他。
而他也知道,她醒着,只是不肯睁眼看他,便每次都恰好在她“醒来”前出去。
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一般,阿离扶着桌子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埋进双臂之间。
屋外,贺之砚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压抑哭声,垂着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却始终没有抬起,敲响眼前这扇门。
他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了。
贺之砚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从心头涌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在其中。
“你以为忘记过去,便能过上寻常人的生活吗?”
“你一日是我夜行阁中人,就永远不可能脱离阁中的身份!”
“不过几年,你便忘了自己是何种人吗?!”
仿佛只是一个瞬间,他全都想起来了。
那些肮脏、腐烂的记忆,如鬼魅般从背后悄然爬上,张着血盆大口,一点一点侵蚀着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恍惚间,他看见了阿离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当她看向你时,整个人的丑陋、龌龊、阴暗都无所遁形。
时间又回到了那个雨夜,贺之砚双眸逐渐变得殷红,猛地呕出一口鲜血,手中玄剑倏然落地,面如死灰。
原本死伤惨重的黑衣人们见状立刻如饿狗般扑了上来,用尽力气发出最后一搏。
贺之砚眼神空洞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身上的所有气力都被抽干了。
他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一切不过痴心妄想。
他放下了手中的剑,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肩胛骨被长剑洞穿,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漠然地抬头看着低垂的夜空,仿若行尸走肉。
浑身的伤口在此刻齐齐作痛,痛楚直抵心扉。
门外的贺之砚握拳猛咳起来,踉跄着转身离开,点点鲜血在掌中洇开。
萧霜珏如毒蛇般的话语,仍不停在脑中回响。
她嗤笑着,被手下搀扶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气息奄奄的他,脖颈上的红痕几乎青紫。
“她若是知道你手上沾着那么多人的血,会作何反应呢?”
第16章 炮灰白月光15
普济寺通往山下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正在疾驰。
晨雾蔼蔼,一路上畅通无阻,凉爽的山风吹动车上四角悬挂的银铃,清脆悦耳,格外惬意,可车内和车外的人都无心关注。
贺之砚眉眼冷淡,单手驾着马车,全副心神却都放在了车内的阿离身上。
可身后的马车里一点声音也无,若不是偶尔能听见阿离清浅的呼吸,他几乎要以为车内并没有人。
今日一早,许令嘉找到了他,转告了阿离的一句话。
她想下山回家。
“她的身子还没好全。”贺之砚垂眸听完,只说了这一句话。
许令嘉挑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阿离说她知道你会这样说,但这是她的意思。”
贺之砚看向她,双眸深深。
许令嘉长长叹了口气,语气认真:“这话原不该我来说的,但你们兄妹这样僵持着,两个人都不好受,何苦来哉?”
“阿离她,不止病了这么简单吧?”
贺之砚瞳孔紧缩,没有回答。
许令嘉说罢,也不看贺之砚的表情,转身大步离开了这里,心里琢磨起阿离与她说的另一件事。
马车里的阿离把玩着一块玉佩,他们下山前,延净已经醒来被接回了普济寺,临行前托人拿了一个包袱给她。
这是那个少年留在延净房里的包袱,里面都是些寻常衣物,阿离手上这枚玉佩是包袱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她将玉佩对着光,细细看了许久,终于发现这玉佩的内壁上刻着一个小字,隋。
阿离凝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自己或是父亲曾与哪个姓隋的人结过怨。
而如今想来,就连那少年晕倒在山路上,被延净救起,大约都不是巧合。
阿离的目光回到那只包袱上,发现其中还有几根女孩用的绑头绳,她越发疑惑。
一个时辰后,马车刚在贺家门前停下。
刚一停稳,巷口便有一人飞快地冲了过来,贺之砚抬手将下车的阿离护在身后,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阿离愣了一下,垂眸遮住眼底的黯淡,躲开他的手臂,向着来人道:“石大哥,你怎么来了?”
贺之砚缓缓收回手,布满血丝的眼里头一次浮现出慌乱。
石长安终于跑到两人近前,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如牛:“你们总算回来了,贺、贺伯父他出事了!”
这话如一道惊雷,砸在阿离心头。
她大惊失色,连忙追问:“我父亲怎么了?”
石长安两腿战战,气喘如牛,干脆一下跌坐到地上:“半月前太后娘娘的病就不太好,医官院研究许久制了个新方子,太后娘娘吃后果然有好转,宫里便放了医官院诸位大人回来,只留日常负责太后娘娘身体康健的四位大人仍守着。”
贺父就是在这时候出宫的,他简单梳洗了一下,便收拾好行李准备雇车上普济寺。
“可不知为何,昨日太后娘娘服药后突然昏倒,气息全无,”石长安回忆着在集市上听到的议论,面色焦急,“皇上震怒之下,派御林军将医官院各位大人都拘禁了起来。”
“若是太后娘娘醒不过来,只怕整个医官院都要跟着陪葬!”
听到这消息的石长安连菜摊都不要了,托隔壁的叔伯帮忙看一会儿,连忙拔腿奔回了贺家。
可贺家兄妹俩此时都不在家,他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便只能蹲在巷口等他们回来,好在没多久就看见了贺家的马车。
阿离又惊又急地转头看向院门,门虚掩着,显然是贺父准备出门时被突然带走了。
她仿佛承受不住打击般,后退了几步,贺之砚从方才起就关注着阿离的一举一动,连忙扶住她。
石长安急得又站起来,向阿离走近几步:“听说现下除了院首等几位大人,医官院大半官员都下了大狱,朝廷说七日后处斩,贺姑娘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七日后处斩。
阿离只觉脑中轰鸣不止,指尖深深陷进掌心。
*
朱雀大街第三重青石牌坊后,七丈宽的石阶两侧蹲着石雕獬豸,蟠螭纹铜钉大门浸在夕阳里,将上面悬着的御笔亲题的丞相府三字,照得有些失了光泽。
近日丞相府的境况,与当日宴席天差地别。
二公子受伤,丞相大人整日阴沉着脸,不见一丝笑意,下人们自然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主人家的霉头。
阿田是上月才进府的小厮,托了关系被分到二公子的连云轩伺候。
二公子性情温和,从不为难下人,又是未来府里的主子,这本是一件再美不过的差事了,谁成想没伺候几日,二公子就伤了腿,在院中养伤。
病中的二公子好似换了一个人,脾气变得阴沉不定,对他们动辄打骂,阿田一看见他,双腿就吓得站不住。
今日又轮到他去厨房取二公子每日要喝的药,阿田提着东西在连云轩外转了又转,犹豫着不敢进去。
一回身,却见二公子贴身伺候的明行往这边来了。
阿田连忙迎上去,赔着笑脸:“好哥哥,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明行瞥一眼他手上提着的东西,皱眉:“怎么还不送进去?耽误公子吃药可要你好看。”
阿田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
明行一下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胆子小成这样?二公子又不会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