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苦着脸,低声嘟囔:“从前的二公子是不会,可……都怪那该死的贼人,害得二公子这般!”
明行瞪他一眼,他立刻住了嘴。
“管住自己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明行将阿田手里提着的东西接过来,没好气,“去去去,躲懒去吧!”
阿田如蒙大赦,撒腿就跑:“改日请哥哥喝酒!”
明行翻了个白眼,提着汤药跨过门槛,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裴邈的伤养了数日,此刻并没有躺在床上,他正坐在棋盘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与自己对弈。
若是忽略他不自然的腿和面上阴郁的神情,当真是一幅赏心图景。
见明行进来,他瞟了一眼,神情阴恻恻的:“梁子濯那边的消息可到了?”
“方才到的,小的一见便赶紧送来给公子。”明行将汤药放下,从怀中取出一支极细的竹筒,双手递上。
裴邈接过来,拧开竹筒,取出其中的纸条。
明行恭敬立在一边,眼神不自觉落到裴邈的腿上,想起前日太医与大人私下所说的话,二公子的腿怕是好不了了。
正想着,门外通报,大人来了。
裴邈将竹筒和纸条收入袖中,目光回到棋盘上。
裴修远一进门,便问他:“为何要将医官院众人皆拘禁下狱?这其中可有好几个我们的人。”
裴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伤腿:“父亲这一局已筹谋许久,若不是万不得已,儿子也不会临时改变计划,那几个人不会有事。”
裴修远不置可否,捏了捏眉头。
如今太后病倒,今日朝堂上再提皇上亲政一事,要他们三位辅政大臣还政,接着地方官员奏报多地有时疫兴起,请求朝廷派人赈灾,西北一带又再起边患,文臣武将吵起来就没完。
裴修远站在最前面,对后方的争吵置若罔闻,不过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他只是望向最上方的宝座,瞥见少帝抖得不行的模样,心中冷笑,这样的人怎能坐拥天下。
当年将他推上皇位,还真是一步好棋。
裴修远眼中浮现一丝得意,呷了一口茶,拧眉:“那个姓贺的医官便是伤你之人?”
他知道儿子近日对这户姓贺的小官家分外关注,一直在调查他们。
裴邈摇头,面露不屑:“自然不是,他们哪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日之事实在蹊跷,他与梁子濯临时起意相约去城郊打猎,却不想骑马穿过一座小山坡时,那马突然加速狂奔。
这马场是他常去的那家,选出的马不可能有问题。
裴邈心中大惊,连忙抓紧手中的缰绳,双腿夹紧马腹,可那马却像是是发了狂一般,不停狂蹬甩头,带着裴邈冲向了不远处的深林,他试图控制住这匹马,可最终还是力竭被甩了下来,狠狠撞到了一旁的树干,不省人事。
之后,裴邈手下的人检查后发现,出事的那匹马浑身上下并无异常,吃喝的东西、马厩、马鞍皆无问题,拷打了马场的人也一无所获。
裴修远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宫里宫外都乱着,一时有些顾不上你这边,不过当日伤你的人,为父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谋害豪门贵子,当朝官员,可是闻所未闻,这是对裴家的挑衅。
裴邈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捻了一颗白子:“多谢父亲。”
裴修远没计较他这个态度,顿了顿,想到什么事,朝门外道:“都拿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有仆人将几只箱子抬了进来。
裴修远随意指了指:“你受伤后,你母亲关切得紧,四处求医问药,这些都是你母亲周家那边送来的。”
闻言,裴邈面色更冷几分:“是吗?”
裴修远的表情依旧十分淡然,他转过身,执起黑子:“你我父子,手谈一局?”
“啪嗒”一声,白玉棋子掉在棋盘中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裴邈手指垂下,直视裴修远的眼睛:“我累了,父亲。”
“更何况,儿子的棋下得并不好,兄长的棋艺才更适合与父亲对弈。”
裴修远眯着眼睛看向自己这个已然长大的儿子,他的面容与自己有八分相像,果决狠厉,不像逍儿,长得像他的母亲,性情也随了他母亲的优柔寡断。
良久,裴修远才开口,将棋子丢回棋篓:“既累了,那便改日再下。”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裴邈再次出声:“当年兄长也是这般为父亲的大局让路的吗?连亲生骨肉的死都可以忘记?”
此言一出,连云轩的人跪了满地。
裴修远回身,面色阴沉如水:“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裴邈扶着桌子起身,眼中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痛苦:“兄长当年身死,父亲你不过假惺惺地掉了几滴泪!派出去的手下搜寻凶手无果,便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黄口小儿懂什么?!”裴修远忽然暴怒起来,目光如刀,“你今日多次顶撞为父,可还记得为人子的孝道?”
“那父亲呢?可有尽过为父的责任?!”裴邈猛地将桌上的棋盘扫落,眼中的怒火和失望如有实质。
“你!”
眼看着父子俩间的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忽然门房来人通报,门前有一位自称姓贺的小姐,来拜访二公子。
裴修远骤然收起情绪,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裴邈眼中阴郁更盛,良久,转头看向书房中挂起的那幅画。
眼睁睁看着自小敬爱的兄长死于非命,凶手却逃之夭夭,他只恨自己无能。
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得那凶手的身影,一刻也不敢忘。
裴邈忽地露出一个笑。
“好生请贺小姐进来。”
第17章 炮灰白月光16
夏日的雨说下就下,阿离站在丞相府的门廊下,伸手接了一把雨丝。
雨滴冰凉,顺着袖口划入衣裳内,不由打了个冷战。
阿离放下手,远远看见方才去通报的小厮回来了,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会意,举起伞随他迈入府内。
裴邈是在月上堂见的阿离,他坐在上首,见阿离婷婷袅袅地走近。
“阿离贸然来访,还请裴公子见谅。”她深深地福了一礼,心中忐忑不安。
裴邈脸上重新挂起往常的笑,似乎并不意外阿离的到来,抬手请起:“怎会?贺姑娘请坐。”
他的目光从阿离的脸上扫过,见她脸色苍白,眼底乌青,一副惊吓不已的模样,眸光深了几分,却又有些失望。
不过他本就没想过能一击而中,如今这般也算意料之中。
阿离谢过,落座。
有仆人奉上热茶,阿离捧在冰凉的手心里,只觉心中也安定不少,她低着头,打量的眼神恰好落在裴邈的腿上。
裴邈脸上完美的笑意一僵:“贺姑娘此来是为何事?”
阿离这时才将袖中的东西递出:“这是我父亲特制的药膏,可治寻常的跌倒损伤,也能深入肌理,帮助筋骨重塑。”
裴邈微微一愣,示意明行接过来。
阿离见他接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裴公子此番伤了筋骨,自是要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不可心急,相信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恢复如初的。”
裴邈淡笑,眼神平淡无波:“那就承贺小姐吉言,也谢过令尊的药膏。”
阿离抿唇笑笑,长睫垂落,勾出一个轻颤的弧度。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阿离再抬眼,因羞愧而微微红了脸:“不知裴公子可有听说近来医官院之事?”
裴邈回神:“略有耳闻。”
阿离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着:“我父亲也被牵涉其中,下了狱,可我父亲并不负责太后的康健……裴公子可知,这次为何会牵连这么多人?”
堂内静了片刻,阿离心中惴惴不安。
“这,我也不知,”裴邈漫不经心的声音再度响起,他紧盯着阿离,仿佛在欣赏她此刻的表情,“不过……”
阿离抬头,似乎没有察觉到裴邈语气的不对。
裴邈定定地看着她,面上浮起认真的神情:“裴某与贺大人虽相交不深,却甚是投契,此番他有事,定然会尽我所能相助。”
“更何况,还有贺小姐……”
阿离瞬间泪光盈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道:“若裴公子愿施以援手,我们一家感激不尽,深谢公子大恩!”
裴邈想要站起身将阿离扶起来,可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处,眼看就要跌倒,阿离及时扶住了他。
裴邈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阿离身上,阿离垂下头,面飞红霞,眼中却是彻骨的寒意。
陷害父亲的人,就是他。
从连云轩出来后,阿离婉拒了仆人的带路:“前面便是大门了,我自行出去就是,劳烦了。”
仆人看了看前方的路,应声退下。
阿离转过拐角,面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