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东躲西藏中度过了全部的幼年和少年时期,那时她的身边唯有沧澜及几个老仆,如今那些人都死了,只剩下他。
沐漓是感激他的,重新掌控神教后,许了他神教副使的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可他却不懂得满足,仗着从前的情分屡屡试探她的底线。
眼前沧澜的脸越发苍白,唇角却带着笑:“若能死在教主手下,沧澜此生无憾。”
阿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像在打量一个丑陋的怪物。
这样的目光让沧澜愈发自惭形秽,他缓缓闭上了眼,可阿离却放开了他。
“沧副使于本尊有恩,本尊不会轻易杀你,可若副使仍要一意孤行,影响到神教的复兴大业,本尊会赏你个痛快。”
阿离背对着他,冷冷侧头:“听明白了吗?”
沧澜狼狈地跪在地上:“属下明白。”
“还有,桌上那张图纸,你拿去找工匠,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沧澜将那张纸拿起,上面是一枚令牌的样子,他没多问,折好收进怀里:“是,属下遵命。”
“命工匠好好做,这东西之后可有大用处。”
阿离吩咐完,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衣裳层层解下,走入后殿的浴池。
珠宝玉石的荧光将她窈窕的身形映在屏风上,阿离拔掉头上的发簪,万千青丝顺滑散落。
热气蒸腾间,眼前倏然浮鞜樰證裡现出一个人的身影,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眼中荡漾着余波。
很快会再见的。
第61章 魔教白月光16
临枫山庄。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空旷的练武场中却跪着一个人。
他跪得笔直,背上未愈的伤痕隐隐渗血,额头布满汗珠,神色倔强。
“知道为父为何要罚你吗?”宁越泽站在屋檐下,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宁怀卿咬着牙垂眼:“孩儿不知。”
宁越泽眉头紧锁,沉声道:“缥缈峰上,紫薇阁中,你做的这些事哪一点符合门规道义?为父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数日前,紫薇阁挟持缥缈峰等三位门派掌门人,围杀众多弟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临枫山庄很快带着门下弟子前去救援。
宁越泽父子鏖战一天一夜,才杀上泉清山,那时何问青等人早已逃之夭夭,宁怀卿和段意婉寻了许久才找到被软禁的闻素三人。
可就在他们带着虚弱的三人离开地牢时,却不慎踏入何问青一早设下的埋伏。
千钧一发之际,是苍梧门段掌门推开了宁怀卿,为他挡下致命的一箭,而还未等他们下山,段掌门已然毒发。
在众人面前,气息奄奄的段掌门将毕生修为和一枚掌门印信都传给了宁怀卿。
又言,自己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段意婉母女,之前他们夫妇二人便有意与临枫山庄结亲,只是还未及商议,便横生变故。
段掌门拉住宁怀卿的手,恳求他娶段意婉为妻,照顾好母女二人。
众人这才知晓,原来这位秦姑娘便是段掌门的女儿。
素日德高望重的长辈此刻这般相求,宁怀卿眼含热泪,却只是沉默跪在他面前,始终没有答应下来。
段掌门已是弥留之际,他知道自己这是强人所难,挟恩以报,可眼见江湖形势大变,他实在担心孤儿寡母将来的日子。
宁怀卿少年英雄,行事磊落又重情义,是个可托付之人,将女儿交到他手里,自己也能闭上眼去了。
可直到段掌门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能听到宁怀卿的回复,只能在女儿的哭声中含恨而终。
宁越泽带着门派弟子将泉清山的局势控制下来后,宁怀卿将段掌门的尸身送回了苍梧门,路上他将掌门印信交还给了段意婉。
掌门过世,掌门夫人伤心病倒,段意婉过去从未管理过门派事务,此刻整个苍梧门群龙无首,屡生事端,她却束手无策,只能求助宁怀卿。
万般无奈下,宁怀卿站了出来,他将门下事务处理好后,向段夫人请辞回临枫山庄,可段意婉却偷偷跟了他一路,最终还是跟他回到了临枫山庄,暂住在此。
“与紫薇阁那等邪魔歪道厮混,当众任发狂悖之言,不顾段掌门临终所求,让他死都不能安心……”
“怀卿,你何时变成这副样子了?”宁越泽痛心疾首地说道。
从小到大,父亲都未这样责骂过他。
宁怀卿身形一晃,眼眶微热,却只是道:“孩儿该说的都已说过,孩儿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宁越泽越发失望,他静了片刻,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倦怠和无力:“既不知,那便再跪一日,跪得久了,就明白了。”
说罢,拂袖而去。
偌大的练武场上,又只剩下他一人。
跪在青石板上的膝盖已然麻木,连背上的伤痛也渐渐感受不到了,宁怀卿恍惚间想起他在泉清山上遇到的人。
那一战后,紫薇阁的弟子或死或伤,剩下都被暂时关在自己的院内,不允许走动。
当日,宁怀卿将整个泉清山都找遍,也没能找到始终牵挂的那个人。
路上他遇到了浑身狼狈的周妙琴,可她却哭着说,自己亲眼看见沐师姐在交战中不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宁怀卿不相信,不相信她会死。
他疯魔般地将紫薇阁中数百名弟子一一看过,甚至连崖底收敛上来的尸体,他也一具一具揭开白布,仔细看过她们的脸。
都不是她。
紫薇阁两百五十三名弟子,或死或活,都已在此处。
唯有她,不知所踪。
近日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宁怀卿分身乏术,身心俱疲,根本无法抽身去寻她,可心中的忧虑却与日俱增。
他总会想,师姐定是受了很重的伤,被困在了某处,他若是去晚了,师姐会受更多的苦。
这样想着,心底仿佛又有了一股劲。
他很快将种种万般棘手之事一一解决,不似从前优柔寡断。
连宁怀修都说,他近来行事多了几分雷厉风行的意味,越来越像伯父了。
虽出身名门,自小跟在父亲身后学习,可宁怀卿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只是因为长辈要求,他才逼着自己学会,做好。
若是可以选择,他更愿意做一个无门无派的小剑客,逍遥江湖,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被俗事、计谋所裹挟,肩上仿佛压着千钧重担。
身体已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宁怀卿心中一痛,晕倒在了灼热的地上。
*
再醒来时,已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看着头顶熟悉的帷帐,宁怀卿口中干涩,刚一动作,便有人将茶杯送到了他唇边。
宁怀卿大口饮下,神思总算清明几分,他看清了坐在自己床边的人。
“秦……段姑娘,多谢。”
段意婉一身缟素,消瘦了许多,点点头:“大夫来看过,给你上了药。”
“多谢。”除了这个,宁怀卿再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两人相对,唯余尴尬。
宁掌门为了她的事,多次训斥甚至责打了宁怀卿,可他却始终不松口,谁劝都无用。
段意婉内心酸痛无比,问出了深埋心底的那个问题:“你就这般不愿娶我吗?”
她从未想过父亲会在临终前逼着宁怀卿娶自己,可当父亲真的说出来后,那时悲痛欲绝的她,心底还是可耻地生出了几分窃喜和期待。
她期盼着宁怀卿能答应,这是她的心愿,也是父亲的遗愿。
可这终究还是一场泡影。
父亲走后,整个苍梧门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她害怕看到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的样子,害怕听到门下长老字里行间的试探,害怕面对门派庞杂纷乱的事务。
所以,她又一次离家出走,去跟随那个唯一能让自己感觉安全的人。
宁怀卿勉强坐起来,语气尽量平和:“段姑娘值得一个真心相待之人,是我配不上姑娘。”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段意婉含着泪看向他,声音凄婉。
宁怀卿摇头:“不,段姑娘很好,只是终身之事,不可草率而定,你我并无感情,即使强行绑在一处,也只会互生怨怼。”
见段意婉面色灰暗,他又道:“我答应了段掌门会照顾好你,就一定会履约,你不要担心。”
段意婉眼中噙着的泪水簌簌而下。
面对着手足无措的宁怀卿,她将女儿家的矜持通通放下,最后一次开口挽留:“可我心悦你!我想要与你岁岁相伴,共度余生,我不要只做被你照顾的其中一人!”
“我想要你的眼里只有我!”
宁怀卿脸上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片刻,在段意婉几乎是乞求的目光下,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段意婉如遭雷击,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捏碎了。
“为什么?”
她喃喃道,像是想起了什么,她面色忽变,抬眼看向宁怀卿:“是因为沐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