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怀卿不给她躲避的机会,语气虽仍如从前平和,看过来的目光却压迫感十足:“大战在即,山庄外危险重重,段姑娘要去何处?”
段意婉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哭肿的眼,低着头:“我要回苍梧门去。”
“苍梧门以及段夫人都已住在了庄内,段姑娘回去作甚?”宁怀卿十分不解。
段意婉深吸了一口气,一贯的蛮横语气:“这里不是我的家,我待着不舒服,至于去哪儿,就不劳宁公子挂心了。”
宁怀卿拦住想走的段意婉,微垂的眼中满是疲惫:“可是因为那日我说的话……”
段意婉冷着脸打开他的手:“与公子无关,此事我已告知母亲,她并未阻拦,公子便不要多管闲事了!”
这一次宁怀卿没有拦她。
段意婉走出几步,又听得他道:“我答应过段掌门,会照顾好你。”
她脚步一顿,涩意涌上心头,再开口,声音已颤抖:“那又如何?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宁怀卿背对着她,身影显得无比寂寥。
他忽然抬头望了望夜空,今夜阴霭沉沉,云翳闭月,看不到一丝光亮。
片刻,宁怀卿收回目光:“此战之后,我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段意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回过头:“你……”
宁怀卿转身,已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将手中的灯递给段意婉:“夜很深了,回去休息吧。”
她注视着他黯淡的眼眸,想要从中找出些什么,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段意婉的脑子一团浆糊,提着他的灯,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
宁怀卿仍孤身一人站在原地,夜色低垂,无边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
几日后,魔教的大军果然出现在临枫山庄不远处。
只是并未如宁越泽他们最初推测的那般直接攻上来,一切便照第二套计策进行。
当日夜间,东江埋伏的弟子伏击了两支魔教前锋小队,将他们全数歼灭,无一逃脱。
此后,魔教却突然没了动静,像是被这番布置打了个措手不及。
众人听着弟子回禀的情况,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宁怀卿却丝毫没有松懈:“魔教此次倾巢而出,绝无可能在原地龟缩着不动,定然还有后招。”
果然,再晚些时候,又有几伙魔教中人试图从荆山潜入,被埋伏其中的弟子一网打尽。
弟子们将其中一个活口提到众人面前,可是只来得及问出魔教教主此时也在山庄外,那人便趁不注意咬舌自尽了。
厅中乱了一瞬,弟子们将那人的尸体带下去,宁越泽担忧地看向了儿子。
在场除宁怀卿外,唯有他知道这魔教教主是谁。
宁怀卿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顿了一下,便继续方才商议之事。
天色将白,不管是山庄各处埋伏的人,还是厅内的人,皆是满身疲惫,思绪滞涩。
宁怀卿放下已见底的茶盏,揉了揉眉心。
恰好这时,各处埋伏的弟子前来回话,昨夜一夜无事,未见魔教踪影。
宁怀卿点点头,让他们继续盯守,不可松懈。
他走到桌旁,看向上面铺着山庄内外详细的地形图,手指在各处滑过,山庄布置严密,魔教轻易突破不了。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标名为“上滁谷”的地方。
这里是临枫山庄历代先祖的供奉之地,远离山庄中心,并不显眼,山庄中许多绝密书籍和武功秘籍都存放处在那里,由专门的弟子看守。
因魔教前几次攻击,皆是朝着各派对他们有威胁的人而去,宁越泽制定计策时,便并未将上滁谷作为防御重点。
宁怀卿将这里圈了起来,神情严肃。
忽而,他俯身仔细看去。
上滁谷的位置在荆山和临枫山庄之间,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有一片树林可直接通向那里,甚至不必经过东江和荆山。
因地处偏僻,又远离山庄,这片区域仅布置了一队弟子把守,极易攻破。
宁怀卿顿时遍体生寒。
若是魔教之人了解地形,那么此处必然会成为他们最佳的突破口。
而数个时辰过去了,除了那几队先头小队,魔教大军再无动静,显然是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可此时再将山庄各处的弟子全部调往此处,已是来不及,甚至还可能中了魔教的调虎离山之计。
宁怀卿迅速反应,向离得最近的几队弟子传信,让他们立刻赶往上滁谷。
若发现魔教踪影,不要与之正面对抗,立刻回报。
他拿上青云剑,就要只身前往上滁谷,却被段意婉拉住。
她眼中满是忧虑:“不能等宁伯父他们回来再说吗?”
一个时辰前,宁越泽和宁怀修一行人去了东江查看情况,还未归来。
宁怀卿语气沉重:“等不及了,此时只有我能去上滁谷,若真遇上了魔教之人,以我之力也可拖延片刻。”
他看向段意婉:“你留在此处等父亲他们回来,告诉他们我已去了上滁谷,到时再看情形如何。”
她却忧心忡忡地摇头,冷不丁道:“若你遇上的魔教之人,是她呢?”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静。
段意婉见状,愈发不安:“死在魔教手下的人不计其数,他们犯下之事罄竹难书,若你心慈手软,可对得起那些死去的人?”
她从未这般恐惧过,恐惧魔教来犯。
更恐惧,宁怀卿因为沐漓而分心受伤。
宁怀卿没有看她,只是将青云剑拿在手中,留给她一个冷淡的背影。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
正值清晨,上滁谷雾霭缭绕,有数人隐匿身形从林间掠过,领头的正是阿离和沧澜。
沿路可见各处把守的正派弟子,阿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些人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很快,临枫山庄祭堂的屋角出现在了视野里。
阿离几人藏身在树林间,见祭堂前有弟子正在巡守,比之前的人手多了一倍,想来是近日才增派过来的。
阿离眯了眯眼,瞧着其中一人的样子格外像一位熟人。
不等沧澜反应,她已飞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九节骨鞭将那弟子卷起,迅速拖到了脚下。
晏风拼命抓着脖颈间紧紧缠绕的鞭子,试图挣脱,可终究是徒劳。
阿离望着他面上惊恐的神色,抬脚踩在了他胸口:“好久不见啊,晏师弟。”
晏风目眦尽裂,恐惧占满了他的全部思想。
“那日在紫薇阁上被你躲了过去,”阿离脚下用力碾了碾,语气轻快,“今日可躲不了了。”
喉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晏风自知大限将至,忽然艰难地开口,却不是求饶的话。
“师姐……当年救了我,现下要杀我……能死在师姐手下,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着,他垂下手,放弃了挣扎。
阿离神色莫名,看向跟上来的沧澜:“他怎么和你说一样的话?”
沧澜:……
阿离将目光挪回来,看着晏风青紫色的脸,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出了那么一点印象。
那是她拜入紫薇阁的初年,曾下山替一户村庄剿贼,救下的人中似乎就有这么一张脸。
“师姐将我救下,却又很快离开,我是为了师姐才拜入的紫薇阁……”
晏风开始喃喃自语起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那时救下他的沐漓,清冷得像天边的月亮,只是不经意曾照拂过他。
他追随着月亮的归处,以为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他愿意永远仰望她。
可那个姓宁的人出现了,他才猛然发觉,原来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他从未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要毁了她的一切。
见同伴被魔教中人所挟,祭堂的弟子拔剑攻了过来,沧澜领着身后的人迎上去。
阿离垂眼看着已经开始胡言乱语的晏风,目光冰凉:“既然你这条命是我救的,那么我现在就收回它。”
晏风顷刻间眼珠暴突,瞳仁涣散,双腿蹬了几下地,便再也不动了。
阿离收回骨鞭,沧澜那边也已将剩余的弟子解决,她正要往前,身后却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示意沧澜先行一步,将她想要之物取到。
沧澜的目光如毒蛇般从来人身上滑过,带着属下很快离开。
阿离这才转身,唤他:“宁怀卿。”
青云剑已出鞘,他抬手,将剑指着她:“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阿离环视一周,虽然她只杀了一个,但神教都是她的人,他们杀的自然也要算在她手上。
阿离点头:“是,都是我杀的。”
宁怀卿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痛苦,拿剑的手不住颤抖:“我会杀了你。”
“是吗?”阿离脸上毫无惧色,甚至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