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宁怀卿只是无声无息地盯着虚空,整张脸上都泛着不详的死气,宁怀修生怕他的伤势有变,丢下一句:“我去请大夫来。”便火速跑了出去。
隋沁从没见过宁怀卿这般虚弱的样子,轻轻摇着他垂下的手臂,哭道:“表兄,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沁儿……”
宁怀卿木然的眼眸一动,连抬手的力气也无:“我没事,扶我起来吧。”
隋沁连忙扶着他坐起,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表兄,你喝点水润润嗓子。”
宁怀卿垂着眸子,满身都是心如死灰的沉寂,摇头:“放着吧。”
“好。”隋沁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不知表兄发生了何事,想到自己病中若是心情不好,总会让宁怀修说些外边发生的新鲜事。
这样想着,隋沁将前几日偷听弟子议论的事拣了些说出来,想让他开怀些。
“……姑父对他们说,魔教已然退兵,那魔教妖女受了很重的伤,大约命不久矣,我们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你说什么?”宁怀卿忽然出声,吓了隋沁一跳。
她看着眼前的表兄,只觉他的神情格外陌生:“……我说那魔教妖女就要死了,不必害怕了……”
宁怀卿胸口一窒,猛然伏倒在床边,竟生生呕出数口暗红的血来。
喉间一片腥甜,他看着地上那摊血,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眸渐渐变得血红,脖间筋络暴突。
隋沁想要去扶他,却被他伸手推开:“出去,都出去!”
“表兄?!”隋沁重重跌倒在地,这一幕恰好被带着大夫赶来的宁怀修看见。
他瞬间怒不可遏,冲上前将隋沁扶起,又抓住宁怀卿的衣领将他提起,望着这个自己自小敬爱崇拜的兄长,宁怀修的眼睛也红了。
“宁怀卿,你最好还记着你自己的身份!”
他压低了声音,不想让隋沁听见:“我不管你日后是娶段姑娘,还是哪家姑娘,情爱之事本就不能强求,我明白,沁表妹那边我会安抚。”
“可你若真是被那妖女迷了心窍,伤害沁表妹,忘了我们与魔教之间的势不两立,那我宁怀修必定第一个了结你。”
他怎么都忘不了,那日将满身是血的表兄救回山庄时的胆战心惊,也忘不了表兄即使在昏迷中也一直念着的名字。
沐漓,沐漓。
在场听到这呓语的还有伯父,伯父怒容满面地告诉自己,沐漓就是那魔教妖女。
他怎么能?怎么能爱上一个魔教的人?
宁怀修怒气冲冲地带着隋沁离开了,大夫为宁怀卿把过脉,开了个方子也很快离开。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宁怀卿无悲无喜地躺在床上,形如槁枯。
段意婉沉默地走进来,跨过一地狼藉来到床边。
她方才一听到宁怀卿醒来的消息,便连忙跟着宁怀修一起赶了过来。
隋沁不会武功,听不到宁怀修刻意压低声音说的话,门外的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段意婉想起,大战前夕她曾问宁怀卿,他是不是爱上了那妖女,当时的宁怀卿矢口否认了。
那时的她也想,既然他说了,自己就选择相信他,即使自欺欺人也好,至少他能留在自己身边。
段意婉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骗术这么高明,连自己的心都能骗过去。
可看到眼前如行尸走肉般的宁怀卿,她发觉自己没办法再欺骗下去了。
“你爱上她了。”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宁怀卿下意识想否认,段意婉却接着说:“你若是不爱她,就不会这么难过。”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两人心头。
透过迷朦的泪水,段意婉看见宁怀卿的面色更白,心里竟升起一丝隐秘的快感。
她擦掉眼泪,骄傲地仰起头,那个刚从家中逃出,独自一人也敢行走江湖的女侠再次出现在她身上:“你的那个答复,我不想听了。”
与他的这一切,就当做是年少轻狂时一段任意妄为的过往,到此为止便好。
*
果然如宁越泽所担心的那样,魔教虽退守西岐城,却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们。
五日后,魔教大军再次出现在东江江畔,这一次俨然是要一举拿下临枫山庄。
数日鏖战,山庄已不复昔日景象,弟子们伤亡无数,剩下的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顶上去。
宁怀卿重伤仍未痊愈,连下地也困难,纵有一身武艺也无法前往御敌。
他看着一日日沉默下来的父亲,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不过两日,东江已失守,魔教大军迅速逼近山庄中心,将山庄团团包围。
此时便是围困,也能将他们全部围死在山庄中。
望着远处压来的魔教旗帜,众人已无计可施。
“难道武林正道今日便要毁在我们手中吗?!”
“恶紫夺朱,这天下很快就要乱了。”
这时,有弟子连跪带爬地跑了进来:“各、各位掌门,魔教来人说有口信要带给我们!”
“什么?”屠宗主站起身,“魔教这又是要搞什么诡计?!难不成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够,还要想办法折磨我们吗?!”
宁越泽皱眉:“前方情况如何?”
“魔教来人后,山庄外的魔教确实是停止了攻击,在外安营扎寨了。”那弟子答。
闻素同样满脸严肃:“这倒奇了,难不成魔教是要来同我们讲和?”
“绝不与他们讲和!”屠宗主冷哼一声,“要以我之见,我们冲出去与那帮小人拼死一战,就算死了,也死个痛快!”
宁越泽回头看向他们,沉声道:“我们在此空想也是无用,既然魔教敢派人前来,我们便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不多时,一身穿玄衣的魔教弟子被带了上来。
他先是朝众人见了一礼,才站定,闻素便开口:“你们教主要说何事?”
那魔教弟子答:“闻掌门误会了,小人是奉沧副使之命前来,与各位商讨一件事。”
“什么事?”宁越泽拧眉。
魔教弟子笑了笑:“副使说,各位都是武林个中高手,神教无意与各位为敌,只是各位始终不愿与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才致如此境地。”
屠宗主头一个听不下去,猛地一拍桌子:“竖子何言!”
那弟子却丝毫不见恼怒:“屠宗主息怒,且听我将话说完。”
“沧副使说了,如今虽晚了些,但也不是不能商谈,只是副使大人如今已回到西域,若各位愿意一谈,还请移步至神教。”
宁越泽与闻素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副使大人已料到各位的担忧,命我转达一句话,如今境地下,各位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话说得难听,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为剩下的人搏一线生机。
宁越泽垂下眼眸,久久未言。
许久,他才开口:“我和你前去。”
临枫山庄众弟子纷纷阻拦道:“掌门不可啊!”
“不必再言,此事我义不容辞!”宁越泽呵斥道。
那魔教弟子却摇摇头:“宁掌门,神教并非龙潭虎穴,您不必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再说了,沧副使想要见的人并不是您。”
宁越泽知他是在激怒自己,自然不能如他所愿:“哦?那贵派副使是要见何人?”
那魔教弟子环视一圈,缓缓转身,看向刚从外面走进的人:“宁公子,让小人好找。”
宁怀卿今日将将能下地,听见前厅似乎在商议要事,便自己扶着栏杆慢慢走了过来。
那魔教弟子瞧见他分外苍白的脸色,顿了顿才道:“副使大人指名要你去见。”
第64章 魔教白月光19
这是宁怀卿第一次踏足魔教之地。
不同于临枫山庄,这里处处透露着阴森和诡异。
驻守此地的魔教弟子虽不像民间话本中所说的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看向他的眼神也确实算不上友善。
宁怀卿跟随那个魔教弟子日夜赶路,现下已进入魔教宫殿。
他将宁怀卿带到一间暗无天日的宫室后,便退了下去。
宫室内炭火噼啪作响,隐隐弥漫着血腥气,有一白发男子背对宁怀卿站着,听到关门的声音,才缓缓转过身,锁定他的位置,目光不善。
“宁公子,又见面了。”
宁怀卿看过去,并不记得自己曾与此人见过,可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开门见山道:“阁下便是沧副使?”
沧澜不置可否,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脸色愈发不好。
宁怀卿不明白他这浓重的敌意从何而来,不欲与他起冲突:“沧副使要如何才肯放过武林众人?”
沧澜好整以暇地回身坐下:“听闻宁公子那日大败神教,如今整个江湖都以公子为首,如此英勇,我倒想听听公子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