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将随身的录音笔拿在手中,这几天在牧民家里采访的内容都录在了里面。
她戴上耳机,重新又听了一遍,脑海里已经有了初稿的架构。
夕阳西下,这片草原美得惊心动魄。
阿离静静站在山坡上,想到原书中,萧黎的故事其实并没有这么多篇幅。
她只曾出现在盛屿的回忆里,作为早逝的白月光,给盛屿和严夏的虐恋情深做铺垫。
从萧黎踏上归国航班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最终,和她喜爱的这些美丽的生灵一起留在了这片草原上。
在最后一刻,她的愿望会是什么?
野风从指间穿过,发出远远的呜咽声。
阿离摘下耳机,转身往帐篷的方向走,路上遇到了严夏。
自那天目睹她和盛屿吵架后,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阿离不免有些尴尬,却还是打了招呼:“严小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严夏的脸色看着不大好,见到是她,脸色更加糟糕,没有回应阿离的话。
直到阿离快走远了,才又叫住她:“萧小姐。”
阿离停住。
严夏咬了咬唇,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阿离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于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开口。
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严夏问她:“你,和盛屿是什么关系?”
阿离一怔,语气温和:“严小姐没有直接问他吗?”
“我问过他了,”严夏抬起头,满脸倔强,“现在,我是在问你。”
阿离目光沉静:“我和他曾经是大学同学,也曾经是夫妻。”
严夏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看来,他真的没有骗我。”
两人大吵一架的那夜,盛屿将他和他前妻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听完后严夏就知道,她和盛屿永远不可能了。
严夏沉默了片刻,看向阿离:“当年是他做错了事,才让你心灰意冷下远走他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没有原谅他吗?”
她知道当年分开是盛屿的错,换作她是萧小姐,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可人心向来是偏的,她只能看得到身边的盛屿,控制不住地怨怪萧小姐的冷漠和绝情。
阿离顿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不伤到这个年轻女孩子的心:“当年……”
严夏却摇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现在状况不太好,又不肯去医院……”
她红着眼睛上前一步,语气悲戚:“你可以去看看他吗?”
*
帐篷里。
盛屿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浑身烫得吓人,想醒却醒不过来。
梦里,他回到了几年前,面前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盛屿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妻子生日那晚。
他从楼上看下去,只能看到很模糊的一张脸。
第二次,是在与盛家人的谈判里。
盛老爷子将一叠偷拍的照片甩到他眼前,上面举止亲密的两人正是妻子和那个人。
他完全不相信,可原本占据上风的谈判局势却瞬间逆转。
第三次,是在妻子的病房里。
那个人背对着他,低声向他的妻子诉说着爱意,询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
第四次,是在一家养老院里。
他安排好妻子母亲在这里的一切事宜后,那个人告诉他,永远都不会让他再找到她,也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他,这是他妻子的意思。
就像她说的,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执迷不悟,冥顽不灵地守着过去。
这一次,也许他真的应该放手了。
恍惚中,一块冰凉的湿毛巾贴上滚烫的额头。
盛屿下意识躲开,却被一双手温柔而坚定地按住。
那触感太过熟悉,他挣扎着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是一张朝思暮想的脸。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喉咙间是前所未有的剧痛。
阿离按住他的手:“别动,刚给你喂了药,这药是我才从市里医院开回来的,医生说,你是高烧引起的旧伤感染。”
盛屿动了动干涩的唇,齿间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盛屿愣了一下:“你先说。”
阿离收回手,坐在他床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盛屿,我们离婚前,我曾经因为生病住院,你还记得吗?”
盛屿呼吸一滞,点头:“记得。”
“我住院的整整两个星期里,为什么怎么也联系不上你?”阿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是她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心结。
从前是伤心赌气不想问,后来时过境迁没必要再问,可这个结一直在那里,硌得人生疼。
那时候他们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吵架,感情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她也在那样的情况下病倒,过了很久,才被邻居发现送进了医院。
可在她最虚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盛屿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这种被人突然抛弃的感觉,长大后的阿离依旧会感到无比恐慌。
还是季正阳发现她很久没去上班,问到了她的病房号,在她住院期间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盛屿没有想到她会问这个,闭了闭眼:“可以不说吗?”
阿离却一反常态地执着。
盛屿只得艰难开口:“当时……我回了盛家,我同意进入盛氏,交换是——”
“他们不能再对你下手。”
“对我下手?”阿离皱眉。
除了盛母,她没有接触过盛家的任何人,也并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
盛屿点头,慢慢回忆起了当时。
毕业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和家里断了关系,可不过一年多,他又低下头,回到盛家去求他们。
盛家在青州的影响力屈指可数,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和阿离失去工作,也能让阿离明天就从学校退学。
在盛屿数不清第几次被企业拒之门外,却依然不肯向盛家低头后,他意外拆开了家门口放着的一封邮件。
那是学校寄来的退学通知,上面赫然写着阿离的名字。
那时的盛屿只觉怒不可遏,拿着那份退学通知,去了盛家。
那之后,在盛老爷子的雷霆手段下,盛屿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切断。
尽管心急如焚,盛屿却依旧不动声色。
他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越是软弱,越是很快地低了头,阿离和他将来的处境就会越糟糕。
就这样,在整整两个星期对抗下,盛老爷子头一次输给了他。
他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能够争取他想要的一切。
当他再次回到阿离身边时,是在医院,她苍白着脸,只留给他一个失望的背影。
阿离听完这些愕然失色,久久说不出话来:“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我一直以为……”
以为盛屿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了对她的爱意,像母亲那样,不喜欢不听话的她,将她抛弃在了外面。
所以,她从来不问。
不敢问,不愿问。
看着阿离的神情,盛屿眼中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他不需要阿离对他愧疚。
从来都不需要。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吧,你明天就会回去吗?”
盛屿故作轻松地开口,想要岔开话题。
“如果你愿意的话,之后遇到什么事情,你也可以联系我,我……”
阿离却不领他的情,注视着他回避的眼睛:“那个人叫季正阳,是我的同事。”
“是我很好的朋友和前辈。”
“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阿离的声音不大,落在盛屿耳中,却如有千斤。
她起初并不明白,为什么盛屿这样在乎她和季正阳的关系,只是对母亲所在那家养老院突然的配合和转变起了疑心。
可当阿离打开电脑,重新翻看他们传过来的资料时,意外在其中发现了盛屿的身影。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解开了。
盛屿回过神,声音暗哑,带着几分自嘲:“你不需要和我解释这些,我也没有任何立场过问你的事情。”
一贯强势的人,此刻却垂着眼眸,语气黯然。
阿离僵住了几秒,怔怔地打量和分辨他的神色。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盛屿慢慢从床上坐起,想要送她出去,却不慎牵扯到背后的伤。
阿离注意到,伸手拦住他想要遮掩的动作。
她不记得盛屿身上有这样的伤口,这里的伤显然是旧伤,却也不是那日在山上遇险时伤到的。
方才进来前,严夏的话回响在阿离耳边:
“爷爷说,几年前盛屿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昏迷了很久,差点醒不过来……好像是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