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沅这话说得诚恳,听得林舟都有几分动容。
齐承沅转而又道:“今日本宫不过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先前若有得罪,还请林大人见谅。若林大人不欲与本宫一路,本宫也不强求。”
他走到石桌前,弯下腰端起茶杯,送到林舟面前,“但本宫还是想再问,茶虽转冷,林大人可愿共饮?”
林舟看着那倒映着她模样的茶水,眼中同茶水一样掀起波澜。
齐承沅笑着看着她。
良久,林舟才缓缓抬手,接住了那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好!”
齐承沅展颜而笑,拍了拍手,他目光一凝,低声道:“先前林大人有些尾巴没有处理干净,本宫已经帮忙解决了,日后,这世上便只有林舟,再无宋竟思。”
林舟弯腰,朝着齐承沅行了个大礼,“草民林舟,谢过太子殿下。”
齐承沅瞧着林舟这番,笑意更深。
送别齐承沅后,林舟又在亭子中独坐了一会儿,才回了谦和院。
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七寸就死死地被太子所拿捏了。
但是,若她真的能成为太子的心腹,借助太子的力量,不管是为宋家翻案,还是在朝廷之中闯荡,都会更加容易一些。
以是她并未拒绝太子地邀约。
林舟回到谦和院时,院里一片热闹。
她有些诧异地推开门,却见季夫子坐在院中,旁边几个学子端着烤架忙活着。
见林舟回来,季夫子用扇子拍了拍腿,招呼着她过来。
“来来来,瞧瞧这是谁?”
季夫子将她拉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满意地笑道:“原来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
说着和旁边的学子一起笑了起来。
林舟头一次见季夫子这么热亲,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姜云抬着一碗肉走了过来,“夫子知道你考上探花的消息,就叫人生了火,请你吃炙肉,说是为你好好庆祝庆祝。”
林舟看着眼前欢笑着的老师和同窗,一颗冰凉的心才慢慢回暖。
她接过姜云手中的碗,夹了一筷子肉塞入嘴中。
姜云问:“如何?”
林舟哽咽:“好吃。”
她朝着大家伙笑了笑,眼前却渐渐模糊。
她一边大口吃肉,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
旁边季夫子皱眉,“慢点慢点,活像没吃过肉一般。”
林舟连忙点头,边哭边笑。
饭后,季夫子拉过林舟,对她道:“你与旁人不同,与那些出生便锦衣玉食的人不同,你是从泥潭中走出来的,老师望你记住这份初心,日后在朝为官,行正事,为民言,千万不要丢掉这份赤诚。”
林舟眼中含泪,朝着季夫子行了大礼。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季夫子瞧着她,眼神有些恍惚,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林舟还欲再寻夫子眼中的那抹恍然,却见夫子垂下眼,道:“老夫曾将毕生所学授于一人,却忘了最重要的乃是修心一事。心若不正,所行之事皆是错,皆是错啊......”
林舟忍不住追问,“老师所说是谁?”
季夫子摇摇头,只言:“老夫在谦和山这么多年,便是在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赎罪。林舟,希望你能一直无愧于自己,无愧于初心。”
说罢,季夫子不再多言,他望着那边的山头,慢慢步入僻静的小路,消失在了拐角。
林舟目送着他离开这喧闹之处,独自一人走向孤寂之中。
第19章
初阳洒落在太和大殿石阶上时,新科进士们已经伫立在殿前多时了。
林舟同状元榜眼站在最前方,定定地看着那紧闭的大殿,等候圣上传讯。
林舟原是不紧张的,但抬眼看到了太和大殿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时,心突然快速跳动了起来。
似乎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一刻开始扭转。
直到一位公公推开大门走出,站到了众人面前。
“宣——诸位进士觐见。”
远处传来三声钟声,进士们一一进殿。
林舟尚来不及抬眼看那龙椅上的人,便跟着身边的人跪在了地上。
等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沉厚的“平身”时,她才缓缓起身,眼观鼻口观心。
圣上似乎在扫视着众人,良久才道:“今年大考,倒是给了朕许多惊喜。”
闻言,站在最前头的状元陆之石挺起了胸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圣上问道:“哪一位是探花林舟?”
林舟猝不及防地被点名,连忙上前道:“臣......臣便是林舟。”
圣上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林舟没想到圣上会越过状元和榜眼,直接来问她这个探花。
她袖子下的手握成了拳,目光缓缓往上滑动。
这一次,终于叫她看清出了圣上的模样。
圣上也看清了她的样子,目光中划过几分失落。
“朕看过你的策论,大气磅礴,行云流水。却不想,竟然是你这等模样的人写出来的。”
林舟抬手,朝圣上行礼,“不过片面之辞,陛下过誉。”
圣上笑了笑,看向诸位进士,“诸卿可知,我朝历代六位政令台,有几位是寒门所出?”
有人答:“三位。”
圣上抚须,“不错。我朝六位政令台,寒门所出便占了一半。近年虽无寒门学子登政令台,但望诸位时刻自省自悟,抛却世家观念,晓得这‘寒门亦可撼天地’的意思。”
少有学子得圣上如此赞誉,殿中进士们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林舟。
而林舟却被圣上那句“寒门亦可撼天地”压住了。
她原本只想在朝廷中低调做事,如今圣上一句话就叫她抓不住这事态走向。
圣上的话,是在警醒那些个世家弟子,却也是将原本属于状元郎的光芒聚焦到了她身上,等同于将她架在了火上烤。
林舟瞥了一眼从刚才起就憎怨地看着她的陆之石,垂下了头。
“状元陆之石才冠三都,当居政令台鸾阁承徽使。榜眼唐明清,勇谋并存,当居九章殿刑部右侍郎。”
圣上在青玉板上提笔,将青玉板交给大监,再有大监一一交给状元和榜眼。
“探花林舟......”
圣上提笔时,又抬头看了林舟一眼,最终落笔,“授予麟台郎,佐东宫。”
圣上落笔,墨迹在青玉板上凝干。
殿中有人传来嗤笑声。
林舟面不改色,将青玉板举过头顶,向圣上行了礼。
授爵毕,诸位进士离殿。
进士们大多早些时候就认识,三三俩俩地走在一起。
林舟独自一人顺着石阶往下走,心中想着圣上授她麟台郎一事,却被人从旁边狠狠一撞。
她连忙扶住旁边的石柱,才没有摔倒在地。
她抬头看向撞她的人。
状元郎陆之石。
或许现在称他为政令台鸾阁承徽使陆之石更为恰当。
陆之石俯视着林舟,嗤鼻而过。
旁边几个进士见状,发出哄笑声。
原本林舟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人爬在他们前面,他们就有些不满,只不过不敢说出来。
而陆家世代为官,陆家老太爷还曾当过先帝老师,自然不像别人这般顾忌甚多。
进士们接二连三的笑声从林舟身边而过。
她垂下眸,握紧了拳头。
“林卿。”
林舟转身一看,就见齐承沅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
林舟朝他行礼,“太子殿下。”
齐承沅缓步过来,“昨夜我向父皇将你要到了东宫,你不生气吧?”
原来如此。
方才林舟还想不通,为何圣上会将她任为麟台郎?
毕竟历代探花郎都是在中枢三部之中,最次都是在中枢三部中任些无关紧要的闲职。
到了她这里,却是直接被踢出了中枢三部,还叫她以为是不是圣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林舟笑笑,“为太子做事,臣肝脑涂地。”
齐承沅哈哈一笑,揽过她的肩膀,目光却看向了前面那些新封进士们,“他们为难你了?”
先前还在嬉笑的几个进士,一见齐承沅出现,就被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林舟瞧着他们脸上努力隐藏的惶恐,轻轻道:“算不上为难。”
齐承沅眸光微动,看着林舟颇有深意地道:“没想到,我的麟台郎,还是个心怀柔情的人。”
林舟没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又听他讲:“以后你是我东宫的人,便再也不会有人敢如此轻慢你。”
齐承沅挥了挥手,让僵在旁边的进士们退下。
林舟看着进士们恨不得跑起来的背影,说:“多谢殿下。”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道谢,“本宫为你办了迎客宴,明日本宫派人去接你。”
林舟一愣,还想推却,就见齐承沅抬手,用扇子挡住了她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