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谦和院里依然有些喜欢欺负他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但是比起蒋运清的手段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一样。
林舟和姜云同以往一样听课,写策论,打扫学堂。
有时候林舟都有些恍惚了,似乎江赜从未来过谦和院一样。
可是衙门前粘贴的公告却又告诉她,江赜这个人确确实实的在她生命中存在过。
夜间入眠时,她也总会想到那个背着她一步步从后山里走出来的少年。
*
三月后,鸣锣三声,展开黄榜。
众人纷纷跃居前头,想要看一眼那黄榜上的名字。
有人欣喜如狂,有人遮面痛哭。
林舟或许会永远记得,她挤在人群中,听着一声声“这个林舟是谁?”走到了榜前。
在众多世家弟子的名字中,林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赫然越居前位。
先是阿勉瞧清了榜上的名字,欣喜扯着林舟的衣服道:“林舟,你得了探花!”
林舟只愣愣地抬头看着那黄榜,上面赫然写着“林舟”二字。
她有些晃神。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太多人。
有人用被鲜血染红的手紧紧抓住她,让她一定要活下去。
有人穿上嫩黄的衣裙,朝她一笑,最终转身离去。
也有人背着她在山路上踉踉跄跄的走着,不曾丢下她。
蓦地,她面上一片冰凉,抬手去擦,才觉自己有泪落了下来。
旁边阿勉瞧见了,笑问:“林舟,你高兴傻了?”
林舟看着她,喃喃道:“是啊,我高兴傻了。”
她再次回头,看向那黄榜上的名字。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就绝对不会放弃。
她会入朝,走上皇宫中的高台,着官服,为民言,做一个匡扶正义的人。
最重要的是——为冤屈之人洗刷其身上的污浊,让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得以昭雪。
但是,她才朝着她的目标跨了一步,就有人将她的梦想敲击得粉碎,告诉她现实是何等模样。
林舟回到谦和院,欲向季夫子报喜时,却见谦和院门前停着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
那马车比她见过的任何一辆马车都要奢华。
四个角坠着流苏,马车上隐约印着特有的图案,就连车轱辘上都雕刻着花纹。
见到林舟人来,便有一位带刀侍卫上前来,“可是林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说着,手往后一抬。
林舟目光越过侍卫,看向了他身后的马车。
车帘被里面的人用扇子挑开了一角,可她却看不清里面人的脸。
里面的人笑了笑,朗声道了一句:“林大人。”
不知怎的,林舟身子一僵,心跳如雷。
第18章
山路上停了辆马车。
旁边的亭子旁,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侍卫,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这些糕点,是我特意为林大人准备的,不知林大人可喜欢?”
亭中的男子用手举着糕点送至林舟眼前,笑意盈盈道。
林舟看着眼前的糕点,连忙拱手道:“草民惶恐。”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对方腰间佩戴的玉佩上。
羊脂白玉。
若她猜得不错,这人应是皇室中人。
男子笑了笑,没有介怀林舟的推脱,将糕点放在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林大人自山下而归,可有看过那黄榜上的名次了?”
林舟道:“看过了。”
男子拍手,笑道:“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黄榜闻名天下,可喜可叹。”
林舟低下头,“大人过誉了,在草民之上的状元、榜眼二人比草民更甚。草民所学所会,不值一提。”
“哎。”
男子抬手,旁边的人就为他倒了杯茶,“那两人从小受着国子监的教诲,若考不过你,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在男子的笑声中,林舟坐如针毡,“是草民多言了。”
闻言,男子却道:“林大人不必谦虚,依我看,你的智谋远远在他们二人之上。”
林舟连忙起身,“草民不敢。”
男子笑呵呵地看着她,“不知林大人是哪里人?竟能培养出林大人这般聪慧之人。”
林舟心道,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她平静道:“草民乃荆州人士,爹娘早先时候在饥荒中死去,如今草民孑然一身,颠沛流离,并无定居。”
“哦?”
男子笑意更深,目光落在林舟身上。
下一刻,男子问了一句,“不知林大人的弟弟妹妹可还好?”
林舟心一惊,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拽住衣摆,“草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男子看林舟脸色都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过是与林大人闲谈,大人不必惊慌。”
话是这么说,林舟心里可静不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但身子还是忍不住地在颤抖。
“听说林大人策论一向很好。今日天气正好,本宫想与林大人论一论某位官员。”
本宫......
林舟连忙向男子跪了下去,“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齐承沅没有让她起来,他站起身来,负手踱步而过,幽幽道:“约莫是八年前的宋家大考受贿案,林大人可有听闻?”
林舟头抵在石板上,闻言,十指暗暗用力。
“略有耳闻。”
齐承沅笑了笑,“林大人,远在荆州,竟也能知晓此案。”
林舟暗暗咽了咽唾沫,“当年轰动天下的案件,草民怎会不知?”
八年前京城大考,出题者宋青山贪财忘义,将考题暗中售与不少富家子弟,受贿大笔银钱。
其门下学生唐卓忍辱负重,暗中收集证据,最终一纸状书将宋青山告到了御前。
昔日朝廷大员瞬间沦为阶下囚,全家流放岭南。
次年,宋青山卒于流放途中,宋家遭遇大火,无人生还。
“林大人如今也是考生,对于这位曾经受贿的宋大人,有何评价啊?”
林舟额头磕在冰冷的石地上,良久后道:“买题学子踏我等脊梁登科,受贿考官毁我钺朝大考清誉,事后圣上命人将此事载入史册,以警后人。宋青山所作所为有违公道二字,这千古骂名......该背。”
闻言,齐承沅哈哈大笑。
他边摇头边道:“林大人啊林大人,我见过你在考场上的策论,字字点要,句句诛心,实在让本宫钦佩。但令本宫最敬佩的,还是你这颗临危不惧的心啊。”
林舟心堕冰窖。
齐承沅俯身,低声道:“林大人,你说本宫应该叫你林舟,还是叫你宋竟思呢?”
当宋竟思的名字出现时,林舟就知道她已无法狡辩了。
那是她兄长的名字。
林舟慢慢直起身来,她目光凝在眼前的石阶上,随后看向了齐承沅。
林舟从来没想到,她还未踏入皇宫一步,就叫人戳破了她可笑的伪装。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林舟也不怕了,乱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迎着齐承沅的目光,慢慢道:“太子殿下希望我是谁,我便是谁。”
钺朝的太子,发现了曾经被流放的罪人混入了京城大考,却没有命人来逮捕她,而且约她到亭中会谈,那必然就是还有别的图谋。
然而她林舟孑然一身,若说还有什么可以谋取的,那便是她刚考出的这个探花身份了。
寒门学子,就意味着她就是一张白纸,背后没有错综复杂的世家利益纠葛,没有强大的身世,十分容易被拿捏在手中。
可谓是一颗再趁手不过的棋子了。
齐承沅凝视了她一会儿,嘴角勾起笑,“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林舟迎着他的目光,强迫自己没有移开实现。
良久,齐承沅才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林舟垂下头,看着齐承沅弯下腰去亲自替她拍干净膝上灰尘。
林舟退后了几步,“草民惶恐。”
齐承沅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现下就你我二人,有的心里话本宫便直说了,本宫小时,也受过令父宋大人的教诲,宋大人为人清廉,刚正不阿。大考受贿一事虽已尘埃落定,但本宫却一直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林舟一愣,直直地看着齐承沅。
这么多年来,她听到的都是对父亲的唾骂声,从未听过有谁为父亲发声过。
她看着齐承沅,想从他的眼中看出真假。
只是不论齐承沅这话里到底有几个字是真,几个字是假,往后她也只能全都当成真的。
“宋大人风骨高洁,想必他的儿子也定然不会差到哪里。”
齐承沅拍了拍林舟的肩膀,轻声道:“本宫承你一诺,定将宋家一案查得水落石出,若当年宋家真的是叫人冤枉的,本宫定会叫那幕后之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