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扫了一眼那棋局,黑子将白子围得滴水不漏。
“死局。”
江赜却道:“我看未必。”
他一挥袖子,就将棋盘上的棋子统统扫落,掉了一地。
“如此,不就破局了?”
林舟垂眸没有说话,只盯着那颗掉到她脚边的白子看。
江赜似乎觉得她这反应有些无趣,“林舟,这么多年你变了许多。”
林舟没有吭声,却见江赜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林舟觉得自己像条任人宰割的鱼。
江赜垂眸看着她,仔仔细细端详着,良久,他咬牙道:“变得虚伪至极。”
说罢,他手一松,放过了她。
林舟往后踉跄了几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林大人这么多年来没有做过噩梦吗?”
他目光幽幽看着林舟。
一想到这么多年他一直被那些诡异的梦所折磨,脸色便有些难看。
闻言,林舟脸色一僵,回想起了那些个暗无止境的噩梦。
她闭上眼,努力控制着声音,“没有。”
江赜目光沉沉。
只听“唰”地一声,他抽出了一把剑架到了林舟脖颈上。
却见林舟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无悲无惧。
江赜微微眯眼,“林大人不怕死?”
林舟垂眸,看着抵着自己喉咙的剑。
“林某死不足惜。”
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了,身上还背着那么多条无辜人命,若是能死,倒也轻松。
只是她死后,恐怕是要被投入十八层炼狱的吧。
江赜轻声笑了笑,“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的。带他下去。”
他笑得森然,林舟睫毛一颤。
她看着眼前的江赜,心道这么多年变了的又何止她一人呢?
如今站在这里的,只有太子亲臣与叛军首领。
又或许是……前朝罪臣与新任国君。
或许在城南离别的那一夜,就注定了他们会站在彼此的对面。
*
林舟被带到了另一个营帐中,帐外时刻有人守着,每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有人进来巡查一次。
她靠在柱子上,看着营帐顶部,心中一片茫然。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林舟睁眼望去,只见一人冲破了营帐外士兵的阻拦,直接到了她面前。
她还没看清楚,领子就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这个就是那奸臣林舟吧?”
林舟被晃得头晕,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人的脸。
她不认识。
一个十分陌生的男人,眼中通红布满血丝,一把就朝着她脖子掐了上来。
男人十分激动,林舟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被掐断了,但是扑面而来的窒息感更让她觉得痛苦。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命殒于此时,旁边的人赶紧将男人拉开了。
林舟被扔到了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她捂着嗓子死命咳着。
混乱中,她听到了旁边的人在喊:“马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将她掐死了,怎么向大将军交代?”
“就是这个贱人把将军害成了这样!你们还将他好吃好喝地供着?要我看,就应该扔出去喂狼!”
林舟缓过神来,脑袋还有混乱。
什么叫她将江赜害成这样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又有人过来了。
“好端端的闹什么!”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说话稍微有些分量的人。
她勉强撑起身来,抬眼看过去。
只见一个身着甲衣的人走了进来,右手握在佩剑上。
而对方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右手就在剑柄上握得死死的,手上几根青筋爆了出来。
林舟丝毫不怀疑,若不是江赜还没有下令处死她,这人下一秒就能拔出剑来砍下她的人头。
只是那人忍了良久,才幽幽道:“马令,这是大将军的人,你不能动。”
马令冷哼了一声,通红的眼瞪着林舟,恨不得将她万箭穿心。
穿甲衣的人话锋一转,“但这等奸臣小人,确实也不能这么好好的供他活着。”
林舟看着他居高临下冰冷的眼神,呼吸一深。
下一刻,就听他道:“将此人拖入水牢中,千万别让人死了,不好向大将军交代。”
那人蹲下身来,掏出一把匕首,挑起她的下颚,轻声道:“我保证,这几日会是你死前最难忘的日子。”
纵使见过了很多生离死别,林舟也忍不住地发颤。
当被丢入水牢中的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惧在不断放大。
冰冷的水淹没了她的脑袋,她看见波动的水面和上升的气泡。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黑暗在慢慢地侵蚀她。
就在她想要就此沉睡于昏暗之中,任由困意将她淹没之时,只听耳边水声哗啦作响,她被绳子吊出了水面。
林舟立马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恨不得将肺咳出来。
她双脚被束,倒吊在空中,只能隐约看到有人站在门口看着她。
“滋味如何?”
林舟勉强笑了笑,吐出一口水来,“还成。”
对方似乎不高兴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享受。”
林舟眯了眯眼,想要看清对方是谁,却觉得一阵失重感袭来。
她又被投入了冰冷的水池之中。
反复几次,林舟是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她一次次经历着窒息与寒冷,只想着快些解脱。
蓦地,她想到了临行前齐承沅对她说的话。
“本宫记得,你入朝前,还有个叫姜云的同窗吧?”
“李青梧,李云桃,这两人的名字你不陌生吧?”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林卿,若你真能替本宫做成此事,本宫自然会招待好你的朋友。”
太子生怕她来赤云军军营后会叛变倒戈,临行前软硬并施,以姜云等人的性命作为要挟,又一次将她捏死在了手中。
只是太子啊,你又失算了。
江赜恨她入骨,她恐怕是撑不到有机会接近江赜的那日了。
什么大钺的希望,什么接近江赜的机会,她都做不到。
恍惚间,林舟似乎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穿梭在走廊上。
她欢呼着扑过去,“爹爹!”
那人将她抱起,捏住她的脸蛋儿,“又从你娘那偷跑出来了?”
她一瘪嘴,“我才不要学女红,痛痛。”
她伸出手指,向对方展示着自己刚被戳到的几个针眼。
那人问:“那我们知意想要学什么?”
她眼睛一亮,抓着对方的衣襟大声道:“我要和兄长一样!学毛笔字,骑大马,拉弓箭!”
她这话将对方逗得哈哈大笑,“知意是姑娘,学不得这些。”
她立刻就不依了,扯着嗓子就要哭闹。
而那人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道:“其实学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知意的心。”
“我的心?”
“人的心不能歪,一旦歪了,便再也回不来了。”
“哗啦”一声,林舟又被拉出了水面。
冰凉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池水。
林舟微微睁眼,看到的却是模糊一片。
爹,对不起。
女儿的心没有守住,宋家的罪名也没有洗去。
女儿实在无颜见你们。
林舟觉得浑身一轻,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25章
江赜查看完各个巡视队传过来的消息时已经深夜了。
他踏着月色,正要抬步踏进营帐,脚下却一顿。
这营帐中有道微弱的呼吸声,却又不是刺客。
江赜看向帐帘,语气森然,“出来,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过了许久,帐帘才被人掀起一角,一个穿着单薄的姑娘走了出来。
那姑娘目光楚楚,小声道:“将军……”
江赜脸色阴沉,“谁准你来这里的?”
姑娘被吓了一跳,手死死捏着衣角,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子,是我。”
阿朝面露难色,站在江赜身后。
江赜盯着阿朝看了一会儿,淡声道:“带她离开。”
阿朝有些犹豫,“主子……”
话未说完,他就被江赜瞪了一眼。
阿朝心中一咯噔,没敢再继续说,连忙带着哭哭啼啼的姑娘走了。
阿朝将人送走后,立即回了江赜帐里请罪。
“属下知错,还请主子责罚。”
阿朝跪在地上,向江赜呈上了鞭子。
江赜正拆着护腕,他看了阿朝一眼,“起来吧。”
但阿朝没有动,依旧跪得笔直,“请主子责罚!”
江赜动作一停,走上来拿过鞭子,随意扔到了小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