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不让林舟插手唐卓的事后,林舟便整日昏沉入睡。他怎会不知这是林舟在表示她的不满?
只是如今这京城虽看着平静,但底下的暗流如何汹涌,只有他知道。
林舟背对着江赜侧身躺在床上,她微微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陛下,我想亲自抓住他。”
她再一次向江赜请求。
只是江赜恍若未闻。
床榻那头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身侧一沉,一只胳膊便环上了她的腰肢。
江赜从身后抱着她,声音落在她耳边,“朕答应你,一定将唐卓抓到你面前来,任你处置。”
林舟眼神一暗。
说到底,江赜还是不愿让她着手此事。
她身子微微一动,就要朝床榻边上靠去,却又被江赜一手捞了回来。
“恼了?”
江赜支起脑袋,偏头看向林舟。
林舟垂下眸,不肯看他的眼神,只道:“不敢。”
江赜笑了一声,将她环在身前,“不如听听朕今日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
江赜既这般说了,林舟便顺着他的话问:“何事?”
只是她心中因着唐卓的事,对江赜所说提不起兴趣来,神情淡然。
江赜只轻轻道了句:“明日窦云骁和玉奴即可出宫。”
林舟一愣,她转头对上江赜的眼眸,见他一脸认真,并非说笑。
“当真?”
江赜握住她的手,“自然是真的。”
瞧着林舟眉宇间渐渐融化的愁绪,他又问了一句,“可还恼朕?”
玉奴能走,这自然是卸下了林舟心中的一桩心事。
她的目光柔和了些,似没有听到江赜的问话,“我明日可否去送一送她?”
一直以来,她的活动范围仅限后宫与诏狱,江赜登基后,她还未去过别的地方。她想亲自看着玉奴离开皇宫,如此她才能放心。
但她也知晓其中的风险,后宫与诏狱之中往来的人少,她自行出入倒也无妨。只是一旦离了这两地,往来的人便多了。
如今朝堂之中还是有许多人认得她这张脸的。若叫人知晓前朝东宫的麟台郎还活着,还在皇宫中活得好好的,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因此林舟虽开口问了,却不觉江赜能同意。
然而片刻后,江赜道:“可。”
林舟一愣。
她抬眸看着江赜,只见他眼眸低垂,几缕乌发垂在身前,令他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江赜认真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得仿佛一滩明亮的池水。
他道:“若有难处,与朕说便是。”
林舟莫名心中一慌,她立即垂下眸,目光落在江赜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襟上,“陛下放心,我定不会叫人认出来。”
江赜见她愁容散去,心中也轻了不少。他轻轻拥她入怀,“睡吧,不早了。”
夜已深,房内的烛火被宫人吹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林舟已习惯了身边有江赜的存在,往日这个时候,她本已沉沉入睡。
只是不知为何,今夜她听了许久江赜的呼吸声,心中依旧一片清明,难以入眠。
闭上眼,脑海中却是江赜认真望着她的模样。
*
次日,天色微亮,宫门将开。
林舟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太监服,混在内侍间走着。
她将帽檐压得极低,只需微微低头,便遮住了大半个面容。
林舟脚下匆匆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因着窦云骁和玉奴与前朝有瓜葛,他们二人必须乘着有专人看护的马车出皇宫,路上不得与任何人有接触,加之宫门人多眼杂,这次送别玉奴,林舟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但这也足够了。
江赜安排得妥当,她自后宫至宫门,一路畅通无阻,遇到守卫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便挥手放行。
与宫门值守的太监轮换后,林舟只等了片刻,便见一辆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压着石板路而来,最终停在了宫门前。
几个侍卫腰佩长刀,目光冷峻,站在马车旁环视着周围,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那马车的窗户被人推开,接着林舟便看见了玉奴的脸。
她身边还坐了一人,只是瞧不清面容,应该就是窦云骁。
玉奴环视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离她不远的一个小太监身上。
即使换了装束,玉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林舟。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无声地凝望着彼此。
玉奴嘴唇微动,想要林舟的名字,只是话到嘴边,也只能生生咽下。
她朝着林舟扯出个笑,无声地说了句,“保重。”
便立即有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瞧着玉奴如此,林舟袖中的手指也不断缩紧。她眼中酸涩,忍住了泪意。
马车只停留了片刻的时间,侍卫就肃着脸朝马车里的人说了什么,车轱辘便一动,缓缓朝着宫门的方向驶去。
玉奴眼睛红肿,一直望着林舟这边,直到马车一拐,彻底消失在宫门之后。
林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她目送着马车出了宫门。
玉奴安然离开皇宫,这让林舟心中悬了许久的巨石轰然落地。
为不引人怀疑,林舟在原地站着,直到下一班轮值的太监来,她才随着太监们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后宫之中。
一入后宫,她便离了太监的队伍,朝着幽静院的方向走去。
只是她这一路走得魂不守神,满脑子都是玉奴离别时的模样。
希望玉奴这一路能平安。
“林公子,又见了。”
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林舟猛然回神。
她站定,将所有愁绪都压在心中才缓缓转身,看向旁边站在假山小路上的刀芸纯。
刀芸纯身边跟着一个侍女,看打扮应是从刀家带过来的,并不是宫里人。
林舟朝刀芸纯拱手,“好巧,刀小姐,最近静养得如何?”
刀芸纯却不理会林舟的话。
她抬步走到林舟身边,打量着她这一身的太监打扮,“林公子这般模样,是要去哪?又或者……是从何处回来?”
林舟微微一笑,“林某不明白刀小姐的意思。”
刀芸纯眼神凛然,她盯了林舟一会儿,“你去见了从牢里出来的逆党?”
林舟瞳孔一缩,十指缩紧。
此事乃是江赜亲自布下,应当不会有疏漏才对。
于是林舟面不改色,“刀小姐这是何意?”
刀芸纯冷哼一声,“不必再装,涟溪都见着了。”
她抬手,将站在远处的侍女唤了过来。
那侍女微微一抬头,便和林舟对视上了。她生了一双杏眼,嘴角下有一颗小痣。
林舟一愣,这侍女有几分眼熟,或许真是方才遇见过。
刀芸纯道:“今日闲来无趣,我便让涟溪到宫门替我拿些家里用的东西,却看到了你去宫门送那逆党,果然,你真是死性不改。”
林舟沉默着,叫刀芸纯觉得她已无可辩解。
只见冷光从眼前闪过,冰凉的剑锋架在了林舟的脖颈上。
刀芸纯一脸怒意,似乎真要在这里对林舟动手。
林舟垂眸,眼底泛冷,提醒道:“刀小姐,宫中有禁令,不得带兵器入后宫。”
“那又如何?”
刀芸纯手微微一偏,剑锋便在林舟肌肤上滚过,带来丝丝痛意。
“你蛊惑陛下放走逆党,纵使陛下要罚我,我今日也要将你这个蛊惑人心的奸臣就地正法。”
江赜如何痛恨前朝余孽,如何折磨被抓获的逆党,刀芸纯怎会不知?
但是因为林舟,江赜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这叫刀芸纯忍受不了。
林舟只淡然道:“放不放人,岂会是我一人能做得了主的?刀小姐若有疑惑,应当去问陛下才是。”
林舟不提江赜还好,她这么一说,便叫刀芸纯心中再痛上几分,“若非你从中作梗,陛下怎么会如此糊涂!”
她手一偏,一阵刺痛感便从林舟的脖颈传来。
刀芸纯眼神一滞,抿唇收回了剑。
她看着剑上那红色的血迹,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说来,她不过一时气上头,若要真杀了林舟,她到底是不敢。
林舟抬手,擦去脖颈上的血渍,若无其事道:“刀小姐若是无事,在下先告退了。”
虽然后宫中只入住了他们两人,但若闹得大了,宫中人多口杂,事情便很难压下去。以是她不欲与刀芸纯再多做纠缠。
刀芸纯沉默的间隙,林舟径直转身,朝着幽静院的方向走去。
*
现在已至午时,院中一片寂静。
房门前只站着两个侍女,不见浅萍的身影,应当是浅萍轮休了。
林舟也不愿与两个侍女交际过多,今日起得太早,现在她已然昏昏欲睡,于是径直推了门,就要到床榻上去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