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们手舞足蹈地喊到:“醒啦,淹死的人醒了!”
赵五荷激动地重重拍了拍她的后背。
青梅忍着酸疼的手臂,扶着溺水的女同志半坐着,支撑她的身体。
赵小杏挤进来,从兜里掏出新做好的碎花手帕给女同志擦脸擤鼻涕。
虽然心疼,赵小杏也知道孰轻孰重。
擦过脸,青梅蹲在那人边上才发现原来还是个熟人——小燕。
这不就是从周武地窖里救出来的两个姑娘之一么?
另一个花儿跟青梅处成了朋友,这个小燕就上次过来谢过青梅以后,快一个月没见,怎么还跳大河了?
青梅心中隐隐有个答案,不过在其他人的询问下,她闭紧嘴巴,选择让小燕自己说。
小燕见到是青梅再一次救了自己,哇地一声哭了。她浑身湿漉漉地抱着青梅,一边哭一边抖。
赵五荷从包里掏出春秋衫给她披上,忍不住说:“多大的事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赵小杏也怒其不争地说:“谁对你不好,你还回去就是了,自己跳河,你好有本事啊。”
小燕枕着青梅的纤细的肩膀,仿佛感受到一股温柔的力量。青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给赵小杏使眼色,让这位祖宗少说两句,好不容易救起来了,别扭头又蹦进去了。
金队长到镇上开会去了,王干事赶过来,旁边还跟着医务所的陈大夫,传说中兽医世家第四代传人,头几年积极响应号召,开始弃兽治人。
“没事了没事了啊,都回家吃饭去,都几点了还在大坝晃悠啊。”
王干事哄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离开,又问:“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捞得人啊?”
方大哥在大坝下面幽幽地开口说:“是我。”
青梅伸着脖子探出去,看到方大哥陷在春泥里拔不出腿。也不知道在下面站了多久,裤腿上面的泥巴干成灰了。
他捞起小燕以后,大坝上的人七手八脚把小燕托上去了,同心协力的忘记他...
他就站在泥里瞅着上面的人慌手慌脚的救人,自己尝试着爬了两次没爬上去。要不是王干事问了这句让大家想起来还有他,他估计得半夜爬出来。
人活过来一切都好说,陈大夫忍着笑跟别人一起把方大哥拽了上来,看他半个身子全是黑泥。
青梅看到他的裤鼻认出来是方大嫂新给他做的裤子,这下可好,刚穿上就成这副样子,回去还不知道怎么交差。
方大哥想的很开:“人没事就好,大不了裤子我自己洗,反正我家的也是我洗,哈哈。”
王干事让小燕跟陈大夫去大队医务所检查,小燕死死抱住青梅的胳膊,仿佛抱着救命稻草,怎么说也不放开。
青梅感受到她的需求,于是征询赵五荷的同意:“咱们能不能收留她一晚上?”
赵五荷很干脆地说:“不用你跟我开口,只要姑娘好好的,住几晚上都行。”
王干事本来还想问问小燕到底为什么跳河,最好通知她的村子叫她爹娘过来,看小燕这副样子应该什么也不想说,只好让她跟着青梅她们回去了。
赵五荷大包小包的拿着行李往回走,赵小杏提着喧闹的小鸡崽跟在后面。
青梅扶着小燕慢慢吞吞地跟着她们的脚步。
路过青梅家原先破瓦房的位置,小燕瞅了眼,虚弱地说:“要盖好了,真好啊。你一个女人家,还能自己张罗盖房子。”
赵小杏在前面回头说:“盖房子算什么,我们还报名拖拉机手的选拔比赛呢!”
“女的还能开拖拉机?”小燕咳了几声,不可置信地说:“女的...咋能开拖拉机呢?”
赵小杏说:“有什么不能开的?难道开拖拉机的男人各个都是三头六臂?他们能行,女的肯定更行!”
这话还是青梅跟她说的,当时她也跟小燕的反应差不多。如今她思想转变了,这样跟小燕说出来,理直气壮。
小燕把崇拜的目光落在赵小杏身上,赵小杏似乎感觉到目光的温度,走在前面更加昂首挺胸。
“你们东河村真的不一样。”小燕喃喃地说:“跟我们的村子简直不像一个世界。”
青梅扶着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没有不一样的世界,只有不一样的人。自己愿意改变,世界也就改变了。”
自己愿意改变,世界也就改变...
小燕默默地把这句话在心里复述了一遍。
真的会这样吗?
到了顾家大院,赵小杏把提着的小鸡崽放到顾家鸡圈里借宿。好家伙,赵五荷以为没有几只,一放出来傻眼,足足一百只。
青梅在边上淡淡地说:“我拦过她,没拦住。攒的钱全买鸡崽了。”
赵五荷说:“这不是钱的事,这、这该怎么喂啊。”
俩人包括小燕齐刷刷地看向赵小杏,赵小杏轻松地说:“我现在就去挖菜,我会为我的小鸡崽负责。”
行吧。
赵五荷也就放心了。
赵小杏换了衣服背着箩筐就走了,青梅默默地找来米糠糊糊就着点烂菜叶搅着给小鸡崽垫吧肚子。
最近村里奇怪,糠糊糊还紧俏起来。集体猪都快不够吃了。
小鸡崽一放出来就热闹,在鸡圈里扑腾翅膀。赵五荷帮着打了点水给它们喝,然后叫小燕上炕休息。
青梅则跟她挤在灶坑前面烧水。
“这姑娘你认得啊?”赵五荷问:“她怎么就跟小鸡崽见到鸡妈妈,抱着你不撒手啊。”
青梅跟她说:“你知道花儿吧,她跟花儿一起被周武抓去的。她家里有些问题我不好跟你细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赵五荷不知道小燕的婚事因为被周武抓而告吹,还被家里亲人怀疑贞操问题,她只以为是小年轻谈对象出问题了,于是说:“这丫头真傻,哪有过不去的呢。”
青梅叹口气说:“我们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许多事情觉得并不可怕,也许真正面对深渊的并不是我们吧。”
赵五荷想了想,给青梅竖起大拇指:“我明白了,我也不是说风凉话的意思,我想让她坚强。”
“我不会乱想你。”青梅往屋里看了眼,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赵五荷给青梅一个眼色,让青梅进屋劝小燕,她自己则继续烧水。
青梅站在门口看着坐着炕沿的小燕,小脸讪讪的,低着头摆弄着手指头。担心弄脏炕沿,她小心地在屁股下面垫了个抹布。
青梅走过去,小燕抬头看着她,然后又把头垂下来。
她最近瘦了不少,脸颊凹进去,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嘴巴发白。
青梅出去拿了碗进来,里面装了两勺红糖,提起暖壶给她倒了红糖水递过去:“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你先暖暖身子,等着水烧好洗个热水澡。今天早点休息。”
小燕说:“我真的不想活了。”
青梅说:“你就当自己死了,现在是重新活的小燕。”
小燕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她缓了几秒说:“你们真的要去开拖拉机?”
青梅起身,把今天背的小布包打开,翻出《拖拉机驾驶原理与实践知识》给她看:“不骗你,我跟杏儿都不喜欢下地干活,所以选择去开拖拉机。不过这事还没定下来,过段时间要投票。”
小燕低声说:“我相信你们肯定可以。”
青梅笑了笑说:“我也是信心满满。”
小燕又问:“原来自己不喜欢的可以不去做。”
青梅说:“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小燕抿着唇,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红糖水:“我还是不想说。”
青梅笑道:“没人逼你说。只是明天大队部肯定要联系你家人来接你,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小燕还是抿着唇,又把头低了低:“我绝对不会跟他们回去。”
青梅走过去,小燕轻轻环住青梅的腰说:“要是没救我,是不是就没有痛苦了。”
青梅低下头,叹口气说:“别让我们后悔救你。”
等到烧好水,赵五荷催着小燕去洗个热水澡。
她去洗澡的时候,赵五荷神神秘秘地从行李袋里拿出一本相册,招呼青梅说:“过来,给你看好东西。”
青梅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看到厚厚的相册,感兴趣地翻开。
里面全是顾轻舟的照片,从小到大,什么形象都有。
映入眼帘这张稚嫩的少男面孔,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他在京市部队大院里,后面背景是红墙,他穿着赵五荷给他做的军装,对着镜头不苟言笑。
“他那时候天天要养黑背狼狗,我跟他爸都不同意,你看小小年纪就知道耍脸子。”
说着赵五荷翻过一页,抽出一张顾轻舟在斯大林广场拍照的照片:“这是他在苏联留学的时候拍的照片,一身中山装老气横秋的。对了,给你看他入伍的照片。”
赵五荷又把相册翻了一页,指着一张顾轻舟穿着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