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苏婉心下一惊,看向椅中人,目中有忧:“师父……您目不能视,入阵多有不便,若生差错,小蓝如何向大师姐交待。”
鬓发轻垂如雪,端木若华寂静道:“天命如是,独尽人事,不必执意。”
蓝苏婉震震地看着*椅中之人。
端木若华默然望远,目中沉静漠然,淡泊如水。
蓝苏婉垂目一瞬,便依言推起白衣的人,慢慢行入青石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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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帘阁内,梅疏影三人追出后,一名身穿深色偏襟长褙子的妇人慢慢踏入了公输雨所在正厅内。
云海阁前,院落回廊交错,花木轻掩。公输云快步前行回阁,脚步越行越慢,越行越沉,越行越乱。
蓦然间阴云弊月,几滴冷雨当空飘落,丝丝缕缕,清冷幽寒。
他不知为何,慢慢止步,如失神般回首望向了雨帘阁。
怔忤轻恍。
心中微惘。
寒雨如丝,越下越大,蓦然遮住了眼。
“公输庄主。”
公输云神一怔,闻声回首望去,素衣的女子撑着一方小伞立在云海阁前,淡然望着自己。
“郭帮主。”公输云心中虽惑,面上却未表露,只将方才由梅疏影之言惊起的万千心绪掩下,回目向她见礼。
“小钰深夜来扰,是为两件事。”郭小钰转步行入几步外的回廊中,收伞而立,拂了拂衣。
公输云跟随而入,本能地看了一眼廊外的雨,回首道:“郭帮主请说。”
“一者,今夜话后,小钰便告辞回帮中打理事务,以此作别。”
公输云抱拳为礼:“郭帮主想是事务繁忙,公输云便不多挽留,他日有意,可再至敝庄做客。”
郭小钰淡淡颔首,续道:“二者,大少夫人难产离世前唯有庄主在其身旁,故小钰猜测,本在风姑娘手中的那把越女剑,现下应是由庄主保管着。”
公输云抬首望来:“郭帮主此话何意?”
郭小钰看着他道:“我想请庄主把此剑送予小钰。”
公输云闻言怔了怔,而后眉间便蹙,微冷声道:“这是朗朗遗物,恕公输云不能答应。”
郭小钰极柔淡地笑了笑,后道:“小钰心中有几许疑问想说与庄主听,庄主听完,或许就肯答应了。”
公输云拧眉看她。
素衣的人转面看雨,满面淡然:“我听阿悦诉来公输庄主与风姑娘前尘往事,有一事不明,望庄主能解答。”
她道:“两年前庄主于襄阳郡客栈中险死还生,恰遇云萧公子,因受救命之恩,庄主将公输家家传信物玄铁纹送出为报。可是?”
公输云看着她,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郭小钰回目看他:“庄主可曾想过,此玄铁纹上有风姑娘印迹,是你与风姑娘约定的信物,庄主当时若真重视年少时的约定,应是视之胜过性命,即便是救命之恩,也应不会轻易送出。”
公输云神色微怔,愣在原地。
“还是庄主想与小钰说,当时你便知晓风姑娘要嫁予庄主兄长公输雨?”
公输云低头来道:“……我不知晓……那时之前我收到传书,书中只道,我大哥不日便要娶亲。”
郭小钰微垂目:“庄主可还记得,你究竟为何看重珍惜这公输家传家信物玄铁纹;又为何当时会想将其送出。”
公输云目中微怔,恍然愣神。
为何……
素衣的人伸手接了数滴雨水入掌,单手放到了公输云面前:“小钰是否可以猜测,庄主看重珍视玄铁纹,其实是因作为公输家的子嗣,你与某人皆有此物,故而你珍之爱之;而当日客栈中你并不知风姑娘任何消息,促使你突然想将之送出的,是那人将要娶亲的消息?”
公输云一震,木然道:“你在说什么……”
郭小钰回以一笑:“说庄主未中蛊前,心中真正所想。”她续道:“小钰听闻自庄主继承公输家后,雨帘阁的吃穿用度,便永远是祭剑山庄最好的。在风姑娘还未嫁来之前便是,可有此事?”
公输云面上现出极深的疑惑,怔愣着慢慢点头:“……是。”
郭小钰温然笑问:“你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你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公输云目中霍然深惘,微微摇了摇头,刹那间心头一片纷乱,兀地茫然起来。
他抬头来几分怔神地看着郭小钰。
掌心轻渡的雨已然零落,湮灭指间。便似流水无情,雨落无声。
郭小钰看着他,目中是凉薄的轻悯:“云萧公子曾问小钰,南疆的女儿若是看上了外地来的喜欢的公子,便会问上一句,可肯留下?公子答是,姑娘便暗中与他一起服下情人蛊,从此厮守……可若是那位喜欢的公子答不愿留下又如何?”
素衣女子踱出两步:“当时小钰只道,那当地的女儿便不会喂他情人蛊……却并未说她们会如何。”回首看着公输云,郭小钰柔和道:“小钰今日便不加隐瞒的告诉公输庄主。”
公输云微微恍然。
“南疆女子多烈性。那儿的女儿若是看上了外地来的喜欢的公子,会问其可愿留下?公子答愿意。姑娘就与他一起服下情人蛊——此蛊是药,无害,会使中蛊者对心中原本所亲所喜之人更添一份深情,以求公子深爱自己,相伴相依,再也不愿离开。”
郭小钰看着他,眼神似浅还深:“可若是公子委婉地说你很好,但是依然决定离开,姑娘便会喂他情人泪蛊——此蛊由一对情人蛊在药力作用下相杀相食而炼就,渗杂着原本相爱之人的血与泪。是毒,有害,会使中蛊者遗失本心,忘记自己已然心有所属……只因公子决心离开,便可说明他欲回之处已然有其所爱,故让他服下此蛊,使公子对原本无爱的人越来越动情,而对原本深恋的人却越来越怨恨,甚至生出杀念。”
第89章 风逝雨落
花町一侧,云萧回头来看见是她,目中转为柔和,温声道:“阿悦姑娘。”
叶悦牢牢抓住青衣少年的衣袖,抬头来面上有几分轻郁:“小哥哥,小钰方才与我说丐帮有事今夜便要走,我才想到年关近了……我也应该启程回家了。”
少年人望着她的眼中隐隐浮现不舍,语声更见温然:“只因云萧有事在身来去不便,否则便可护送姑娘一程……”
叶悦闻言便喜:“没关系!下次我还去找你!或者你来洛阳找我……我……”言至情急处,面上一烫,头便低了低:“……我等你。”
青衣的人目中一柔,不觉伸出手,欲抚她绯红的脸颊,只是指间还未触及,便觉一凉。
叶悦愣愣抬头,颈中淋了几滴雨丝:“下雨了……”
云萧随她抬头一望,而后默然低头解下了身上竹叶青色薄氅,展开披到了少女头上,“我们去廊下。”
叶悦面上一红,小脸刹时变得粉扑扑的,抓住云萧腕袖道:“这样子好暖和。”
少年人不觉笑了笑,抬手将她头上的薄氅拢得更紧:“已入亥月,莫受了风寒。”
叶悦在他手下扭了扭头,而后眨着眼娇然道:“我许是明日便要走了,今夜想再去探望我师姐最后一眼,小哥哥肯不肯陪我去?”
云萧望她一眼,又转目看雨:“你可在此稍候,云萧回明月阁拿过伞,便再回来,与你过去。”言罢转步便欲走。
叶悦忙拉住他的手,“不用啦!”惊觉回神,两颊便一红,欲要放手,又舍不得。便忍不住牵住了他一指,顿时飞云满脸,红衣少女嘟囔着道:“不……不用啦……我们就这样过去……不冷。”
云萧感受着指间温意,面色亦赧,轻咳了一声,而后点头道:“如此便依你。”
言罢半扶半护着怀中少女,使她匿于自己氅衣下免受风雨,一同往雨帘阁去。
帘雨如幕,幕雨如帘,幽幽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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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阁前,公输云心头如窒,唇无血色,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公输云现在最为痛恨的人反倒是我本应最为爱护的人?若言我现下最恨之人便是我大哥公输雨,难道即是说,我心下其实最欲爱护的人……是他?”
郭小钰轻轻抖落纸伞上的雨滴,目色浅淡:“中了情人泪蛊,最恨最憎之人便是先前最喜最爱的人,所谓情愈深,恨愈切,情人死,断肠绝。这便是情人泪蛊。”
公输云面色怆白,失神喃道:“不可能……我本是男子,也无龙阳癖好。更者不论如何他也还是我大哥……”
郭小钰面色仍淡:“你若蛊虫未解,必然不会信我的话;但你现下蛊虫已解,只是余蛊未消,因而终有一日会醒来,届时,庄主拾回本心,且自珍重……莫要怪我不曾提醒庄主。”言罢,再度撑开纸伞,缓步踏入了雨中。
公输云神色已恍:“……你究竟是什么人?”
郭小钰回首间静望他一眼,淡淡道:“同情你的人。”
转面向前,她头也不回道:“何时庄主醒彻过来,记得将越女剑送还叶悦叶姑娘。她此行,原本便是听从风崖子吩咐过来取剑,正式继承越女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