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轻松,是迷醉,是安然。
有何不好?
有何不好……?
指尖微颤,少年人苍白着脸深深地望着她。
相遇、相交、相知、相念、相护的一路,都在脑海辗转浮现。
……
“小哥哥这招不适合对付它们……你学我这招‘三月飘絮’!”
“……我们跟它们斗一斗,未必砍不光它们!”
“小哥哥!你快上来!!”
“我……我不是有意伤你……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让你伤回来……我们还做朋友……好不好?”
“流了这么多血……小哥哥你疼不疼?”
“没关系!下次我还去找你!或者你来洛阳找我……我……我等你。”
……
青衣的人眸光一颤,轻轻唤了一声:“阿悦……”
叶悦看到他抬起的手,心下一暖,禁不住伸手将他的手握住,牵到自己脸颊上……眼中尚有余泪,抬头凝望着他。
青衣的人目色一深,指尖轻轻蜷起。
面前之人如此真挚美好,两心相与,有何不好?
是呀,有何不好。
可是依然蜷起了手指,轻轻挣开少女,慢慢放下了手。
“往后……莫要再等我……”
恍然中好像终于明白了那街边老者与自己测算时所言……
……
“老朽多么希望你写的会是一个‘悦’字,而不是这一个‘雪’字……‘雪’字,上雨下山,泥泞之路,本已有上坡之难、下坡之险,又逢雨水,自是苦不堪言,其间艰险苦痛,怕是只有你自己能领会了……你选了一条不归路。”
……
青衣的人哑声再道:“从今往后……再不必等候云萧……阿悦姑娘。”
霍然面色一白,红衣少女震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女儿家可能真是一种极敏感的生物,只是听了最后续上的两字,好似立时便知道了他话中深意,明白了他心中所想,亦感受到了他思绪中的决绝和凝然。
她蓦然慌乱地站在他面前,感受着他的手从颊边垂落,带起仲冬清冷的寒风。
幽雪纷然,一直在落,泊雨丈中恍然如此寂静,能听到雪融化在水浥中的声音。
怔忡着退了一步。
想问为什么……
想问怎么了……
想问是哪里不对……还是自己哪里不好……
可是喉中仿佛被梗进了什么,张合数次,都未能发出声来。
叶悦低下头,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像止不住一样连续不断地往下落。
“我……我走了……”小钰不是一直说她笨么?可是为什么她就是听懂了……
迅速转身,一身鲜烈如火的红衣旋转散开,深浅不一的泥点缀在衣摆上,像颍川城中初见时,随同少女一起从二楼落下的屑木飞花。
头也不回地跑出数步,少女揣着眼睛背对着他,雪花落到她脸上、颊上,和眼泪一起顺着手背滑下,来不及抹去。“小哥哥,你、保重……”至后语声已然哽咽,难以听清,红衣的人脚下一转如飞鹄般凌然跃起,咬牙奔离而去。
云萧震震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红枫飞掠离远,眨眼消失在眼前。
……
此女名中带‘悦’,是你命中注定的有缘之人,你实应和她在一起,相爱相知,携手江湖,白首不离。她是你此生最好的归宿。
何谓最好的归宿?
令你免于惊,免于伤,免于悲,免于孤苦伤痛,零落彷徨;知你心,知你意,知你好,知你心之所喜,知你是一介良人。
……
身形微颤,他立身原地,极慢地闭上了眼睛。
觉到那样深重的难过和无力。
……
“和她在一起,你将名传江湖,青史留名,一世安宁;放开她的手,你将半世迷途,步步自毁,万劫不复。”
……
不似那样重;
那样苦;
那样彷徨。
他忍着余毒尚在、心里几近麻木的刺痛,仍是踏上了无回的路。
明明知道怎样是对;
怎样是应该;
怎样会轻松;
可是仍旧不肯点头,不肯应,不肯妥协。
于是就这样看着她离去。
偏执,无归。
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青衣的人身形一晃,蓦然踉跄着跪倒于地,湿冷的丈中泥水立时浸染了他的双膝。寒意刺骨。
一片雪花轻轻落至少年人撑地的手背上,冰凉柔软。
云萧看着它……看着它……目光幽深而寂静,隐忍而执拗。如在梦中般轻声喃道:“师父……”
并不是想求什么。
只是想保全自己的心,而后一直看着你。
从今以后,只做你的弟子。
伴你身侧,护你周全。
此生此世,唯余此念。
.
落月潭边,叶兰审视着潭中悠然游曳的雪白鲜鱼,凝力于掌,正欲下手。
突然林中上方一道鲜红的身影飞快纵过,直往谷外急掠而去,步法凌乱,身形颤然。
“阿悦?!”见她明显气息不稳,举止不同寻常,叶兰甩袖放手急跃而起,匆匆追了上去。
“阿悦!”连纵十数下,黑衣男子才堪堪追上那抹急掠不停的身影,红衣的人手捂双眼,全不看路,数次都踩在无力承重的枯枝之上,险些摔落下去。
“阿悦!”叶兰凝力一跃,终于挡在了少女前面,一把拦下了她。
红衣少女头也不抬地撞进男子怀中,两人身形都是一晃,脚下不稳,险些从枝桠上坠下。
叶兰抱着她顺势往后一掠,落在了邻近的一根横枝上,背靠老树粗干护住了怀里的人。“阿悦?阿悦!怎么了?!”
“呜——”叶悦再也控制不住,撒开手抱住面前的人,紧紧攥住指下的衣料,埋头在他胸前大声哭了出来:“四哥……四哥……呜……四哥……”泪瞬间瀑溢而出,浸湿了叶兰身上黑衣。
叶兰面色极冽,抱住她轻抚不及,冷声急喝道:“发生了什么?!是谁欺负了你?是不是那个臭丫头!还是……”
“不是……不是……”怀中的人无力地摇头,抽咽难止,瘦削的娇小身子在他怀里哭得颤然不止。“是我不好……是我不够好……四哥……”语声一喑,少女咬牙颤声道:“……我……我想小钰了……想大哥二哥……三哥……还有母妃……呜……”
叶兰冷声阴鸷道:“是哪个说你不好?四哥把他的尸体带回来见你!是那个臭丫头……”
“不是……”叶悦哭得眼前一片昏黑,纤长的红丝发带凌乱地缠在长发上,一片狼藉,手越攥越紧,头越埋越深:“呜……不是……四哥……我……我们回家吧……四哥……”
脑中倏然一亮,黑衣的人面如寒铁。“是那个臭小子对不对?!是你唤做小哥哥的那个云萧是不是!”
陡然哭声更响,叶悦抱着他,整个身子都在轻颤,全然说不出话来。
“我去宰了他!!”
“不要——”叶悦抬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叶兰,紧紧拽着他身上黑衣,满脸是泪,低声哽咽道:“我们回家吧……”
叶兰望着她被泪水浸满的一张小脸,心下无数愤怨寒怒都化作了窒息般地心疼。
恨恨地握紧五指,拳掌间发出“咯咯”的错响,叶兰滞声不语……抬眸极寒冽地望了一眼泊雨丈方向,久久,才咬牙抑声道:“好……我们回家……”
漆黑如幕的身影转脚一跃,抱起怀中红衣少女,急纵而远。
周身气息寒冽,面冷如冰。
好你个归云谷……!
林中树下,远处,翠色的身影抬头看了一眼叶兰离去的方向,蹙着眉回头,转向幽谷深处的院落里。
第140章 风雨
饮竹居内,端木若华倚身榻上掩唇轻声咳了起来。
墨然转步走近,牵起她的手把了把脉:“昨夜里呆得还是久了。”他拂衣于榻沿坐下,神情温柔地将女子的手置入了锦被之下。“那盏九转回元灯是江湖上有名的宝物,听闻早已无踪可寻,不想会在师妹这儿。”
端木抬头望向他的方向,顿了顿,方道:“当日关中我曾与惊云阁阁主一同遇袭,之后为他解了七日绝之毒……梅阁主因此将熔岩灯借予端木七年。”
“七年?”墨然低垂的眸中流光闪烁,不觉便轻笑了一声:“元火熔岩灯内的灯芯烧尽便无用了,此灯最多可燃十四年……惊云阁主此人倒是大方。”
榻上的人闻言便一怔。半晌微低头道:“我隐约觉得熔岩灯应有时限……未曾想……竟只有十四年。”
墨然伸手揉了揉她不知何时轻蹙起的眉,柔和道:“为医者治病救人,你身负清云鉴之责,蓄力于身既可安天下、也可救人命。惊云公子将此灯交予师妹,再合适不过。”温然一笑,墨然望着她,目有深意道:“且他这样做,自然也有他的用意。师妹不必介怀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