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曾道先生最宠门下第三徒紫无命……如今看来,饶是最宠,却也动摇不了端木先生分毫。”
“只凭这份杀伐果绝、冷硬分明、决绝能断之心,我也不禁对端木先生又敬又畏,清云鉴传人,果真不是我们常人可与之相较的。”
……
夜已深,雨声磅礴,端木若华躺在干草狐麾之上,睫羽微颤。
雪娃儿蜷在女子手边有感指动,立时探出脑袋“咯咯”轻叫起来。
花雨石打了一个哈欠,正欲倒头而睡,便见端木若华轻喘着睁开了眼。
“终于醒了。”
端木若华闻声滞了一瞬,而后垂目敛声。“师姐。”
花雨石见她虚弱之下,仍旧一副淡漠宁和的模样,不禁啧了一声。“你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吧?”
端木若华面容冷白而晦沉,听罢便微微颔了首。
“我告诫过你一定要在蛊主死前自体内取出药蛊,如今你让蛊主死在药蛊之前,药蛊吸收的六成毒病便全部转嫁进了你体内。”花雨石冷然挑眉,续道:“即便我亲自赶来为你将药蛊取出,也至少残留了药蛊内的四成毒病在你体内。”
端木若华再度垂目,只低声道:“端木命不久矣,心下已知。”
此时夜深雨急,花雨石便又打了一个哈欠。
“你体内寒毒积存,本就虚弱,如此一来,我看最多再三年了~”偏头想了一瞬,花雨石又道:“所谓的强弩之末,药石枉然,已无法可医。”
端木若华便轻轻点了一下头:“谢师姐相告。”
“你不用谢我了~”花雨石看着白衣人扬唇笑了起来:“实际你是死是活我可一点也不想管,只是你那小徒弟以身喂蛊换我前来为师姐你取蛊,这才勉为其难走这一踏。”
端木听罢震了一瞬。“你说什么?”
花雨石但见端木神情,眼神便亮了些许,不禁蹲下身来抚了抚女子的脸:“我说……你那小徒弟可真是个美人~即便言之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可惜了你是个瞎子应该看不到。”
转指轻揉过女子毫无血色的唇,花雨石含笑嗔声:“说起来我那药穴当年你来求蛊也曾见过……原本将他锁在穴底喂我那数万虫蛊我也十分舍不得……只不过他自己选了这一条。虽十分不知好歹,但我也欣然应了。”
端木气息微微起伏起来,原就冷白的面容更见冷凝苍白。久久,颤然问:“……几、日?”
“我一来一回所花费的时日。”花雨石想罢一瞬,浅笑道:“到今日已有二十日了,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不过细想来,那般生不如死的滋味,他还是死了的好。”
端木脑中一沉,心口如被锥凿,十指陡然颤簌难止,语声是从未有过的彻寒凛冽:“我、我已无碍,你即刻,回罢!”
花雨石当即笑出了声来。“师妹的脸色忽然变得这样差,是在与我生气……还是心疼了呢?”
彩衣之人挑眉道:“你这做师父的可真奇怪,心疼小徒弟为你受苦,却又能举手无回,一枚银针便亲手杀了一个……到底算是个有情的师父,还是无情的师父呢?”
第255章 梅
破败的古庙内殿,蛛丝结檐,残塑泥佛,布满灰尘的黄绸佛布悬挂在大殿两侧来回飘荡着。
角落里,干草麾衣上倚身躺着的纤瘦女子右手无意识地蜷起,怔目“望”着前方许久。
残檐旧殿外,能听见雨声仍旧喧嚣磅礴。
淅淅沥沥,哗然不止,拍打在青石泥岩上,溅起的水花响彻在人耳边……
一声比一声清晰。
端木霍然轻喃道:“是、了……阿紫已、逝了。”
花雨石凝目看着面前女子,挑了挑眉,而后一笑:“说起来,我乌云宗的门人弟子做错了事,最多也就拔断一指,你却能毫不犹豫地亲手来杀,如此看来,你可是比我还要狠心得多呢~”
端木空茫的双目仍是“望”着前方,久久,敛了目。
“我有些好奇,想问师妹你动手的时候,当真一瞬犹豫也无么?”
端木蜷起的右手隐隐颤然,指间青白。
过了片刻,她极轻地点下了头,低哑着语声道:“师姐你,回罢。”
花雨石不禁嗤了一声:“若非当日……”
“砰!”大殿内扬起的黄绸一侧,一只药碗坠落于地,碎裂开来。
端木心口一窒,目中顷刻殇然。抬头的刹那面色已更白。
蓝苏婉有些木然地看着干草雪麾上的白衣女子。
花雨石闻声回头。
蓝衣的人呆呆地站在佛布垂绦旁,眼眶红彻,眼泪连续不断地滑落至颈中……
“真的是师父……亲手杀了阿紫?”
哽咽一声,她再道:“……一瞬犹豫,也无?”
端木若华呼吸蓦然沉乱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眼泪肆流不断,蓝衣的人眼前、脑中,一片昏沉。
“堡中的人、都道……是梅大哥和阿紫……在拼命保护师父您……”蓝苏婉颤抖着抬起一手去擦脸上的泪,语声如是颤然:“到最后……他们都死了……”
眼泪凝在眼眶中簌簌地滚落,蓝苏婉低头悲泣道:“梅大哥为保护师父而死……阿紫……阿紫她……更是师父……亲手所杀……?”
声息似是凝窒,端木若华唇间白得似雪,指间颤抖地更厉害。
“我不懂,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让他们死?凭梅大哥的武功又怎么会……”蓝苏婉蓦然哭道:“怎么会避不开?走不了?死了呢?”
牢牢捂住嘴巴,蓝苏婉强迫自己不要呜咽出声:“他那么厉害……只是一支弩-箭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陡然抽泣不止。
端木若华一动不动地面向着她的方向,全身亦隐隐颤簌……
“而且阿紫……阿紫她……”她极小声地呜咽:“师父您……您怎么下得了手……怎么狠得下心呢……阿紫……不是您看着长大的么……”
心犹如被针穿过,蓦然疼得那样清晰,端木若华轻轻垂目,语声低哑:“小蓝……”
蓝衣人终究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慌乱、无措。“我没有……我没有要怪师父……小蓝不敢……小蓝亦明白……”哭声一扬,她陡然泣道:“师父只是……要护的人太多了……顾不上、他们了。”
伸双手紧紧捂住自己泪流不止的眼,蓝苏婉无助地蹒跚后退。
脚边碎裂的药碗被她踢到,叮咚作响。粘稠的药汁泼洒在地,药味弥漫佛殿一角,苦涩、浓郁、心痛、不甘、难舍,挥散不开。
蓝苏婉咬牙一刻,猛地转身冲出。
屋外大雨如注,雨声嗡鸣,响彻如雷。
蓝衣的人径直奔入院中雨下,往破庙前殿方向冲去,未回头。
“小蓝……”端木呼吸一促,脑中一阵昏黑,霍然满面霜白,一片冷瑟。
她喘息数声,欲起,又失力,终倒落回身下雪麾之上。
“小蓝……”恍惚阖目,一瞬间言语尽失,唯心颤然。
“若非当日你跪求我,我知你为了那小丫头徒弟费尽心力,不惜一身内元功力,如今出手杀她更落得多年毒病转嫁入体命不久矣,我也会以为你这个师父有多狠心决绝~”花雨石看着端木,轻声嗤笑了一句。
“我只好奇,倘若她并非死期将至早已时日无多,你是否还下得了手?换了别个徒弟、亦或亲近之人,若然行差走错,你是否也能像今日这般出手无情、杀伐决断?”
端木若华面白若纸,阖目不言。
屋外大雨如坠,沉落天地之间,霍然如此冷寂。
花雨石唇勾如月,一笑嫣然:“你不说,我也明白。”
彩衣的人唏嘘叹道:“师妹你待自己的弟子……惩也惩到极致,护也护到极致,真是让人敬佩,可惜这世间又有几人懂你?她们终日伴于你身侧,都不能懂,更遑他人?”
捂嘴轻笑一声,花雨石摇头道:“苏婉师侄嘴上说着不怪你,实则此番言行已然是怪了你……师妹,你知晓吧?”
白衣的人压抑着低咳出声,久久,只再道了一遍:“你、该回了。”
……
“呜——”蓝苏婉湿透淋漓地奔至前殿,众皆惊异,叶绿叶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干草墩上低头看着篝火,脸上病色仍未轻,苍白而晦涩。
蓝衣的人径直冲入叶绿叶怀中,抱住她咬牙哭道:“我知道师姐为何坚持把阿紫葬在毒堡院中,不肯带她回归云谷了……”
叶绿叶震了一瞬,而后低头。
手中少央剑紧握指间,剑柄上缠系着的一条紫色发带在篝火映照下幽深抑重。
“因为……因为是师父……你怕阿紫怪……”师父……
叶绿叶一把抓起身侧叠放整齐的麾衣披到蓝苏婉身上,沉面将她抱紧,而后肃道:“别再提了。”
蓝苏婉咬牙闷声,埋首在她胸前,泣不成言。
叶绿叶握剑的手亦紧蜷如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