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萧凝望榻前空处,敛目片刻,忽而展颜。“嗯~”
“我习蛊术不精,但也明白蛊者,若是至药定也是至毒……你可知它在一日日地往你心脉钻?”
榻上之人笑望她:“我自然知晓……师姐看出此蛊蹊跷……但应是,并未告知师父全部实情。可对?”
叶绿叶目中一闪而过的惭色。
云萧苍白道:“无妨,我心知师姐应能同意我以此于人至药、于我至毒之蛊来救师父……师姐向来如此,云萧能明。亦无异议。”
叶绿叶目中闪过轻悲,语声微抑:“这是你欲为之事,我不会阻拦。只是你亦是我师弟,你当知我不会愿见你不顾自身性命,更不会愿见你有何不测。”言至此处叶绿叶移目看向别处:“阿紫已经去了,小蓝入主惊云阁……师父身边如今唯剩你我是至亲之人……无论你对师父是何心意情意,我知你不会害她。”
转目再看云萧,她复又道:“但你以此法不顾性命要救她……师父若知晓,心中定然也不会好受。”
叶绿叶脑中闪过了白衣人怀抱着他,脸上所扬起的、那抹明悦至极的笑容。“你当知……师父心中纵然没有男女之情,但必定是有你的。”
榻上之人闻言,心绪起伏,痛意更炙,然眸中流转清辉。他喑哑着出声:“师姐可知……师父所余时日,不过两年又数*月了。”
叶绿叶目中一黯。
师父沉疴难治,当日花雨石带来之雪阳蛊只噬去了师父体内三成毒病,自己心下怎可能毫无所觉?
只是不愿提及罢了。
榻上之人眸中微空,低声与她道:“我体内所炼之蛊,是世间唯一还有可能救她之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便是此法,成与不成也未可知。”
叶绿叶震目:“你尚且不能确定此物能不能救得了师父……就已将它种下了么?”
目中微有不忍,她道:“你可知它替你噬毒疗伤之余,也正渐渐与你血脉相融,剔出已无可能……且从蛊相脉纹看,它欲行的方向,就是你之心脉……虽缓但一日比一日更为接近……人之心脉若被其钻入,你当是必死无疑。”
云萧轻声回与:“我知,我一直知。”
所以非死志,无以炼此蛊。
“然这已是世间最后可能之法。”
叶绿叶凝眸望着他。
久久,低头抑声道:“是我无能,故最后由你来行此极端之法。”
榻上之人闻言露出极浅的温然笑意,强自忍痛,面上展颜:“生为奇血族之后,有此能为试以此身炼就此蛊来救师父,是我之幸。”
叶绿叶直直看他,久久,喃声:“你与师父任何一人出事,都不是我所愿。”
榻上之人火热过后,继而惨白的脸上微露宁色。
“我知。”
叶绿叶看着他忍痛间一层层沁出的汗,语声渐沉:“有一人或许比我二人都更懂蛊道……”目中闪过一瞬微光,叶绿叶转身道:“我去请他来。”
身上火热如炙,似万蚁噬心,痛不欲生。
榻上之人努力想要平复心绪,然脑中一声声、一幕幕,都是白衣人此前离去的背影,和她所言那一个“改”字……
于所有人面前,好似都能得的那一份平静漠然,唯于她面前,溃不成军。
他疼,他悲,他痛,他在她给予自己的字字句句里煎熬难忍,挣扎不出。
……
夜月,风清。
墨然看诊罢,自几名病卒营帐中行出,叶绿叶立身帐外,抱剑与他行了一礼:“大师伯。”
墨然身后,脸覆铁皮面具的少年人手捧药箱,不动声色地看着几步外的绿衣人。
叶绿叶肃面道:“可否请师伯听叶绿叶一言。”
墨然回望绿衣之人眼中凝肃重色,下一刻低声温言:“好。”
墙畔,树下。
墨夷然却远远而候,叶绿叶于无人处抱剑再向面前之人行了一礼,而后平声道:“大师伯精通毒理之余,其实也深谙蛊道,叶绿叶猜得可对?”
墨然面上温静之色未改,眸光微一敛。未应声。
叶绿叶续道:“当日凌王府中我与师伯合力解霜宁体内蛊毒相杂之危症,次日师父曾私下询我,大师伯可谙蛊术。”
墨然闻言目光便垂。
原自那时,师妹便已怀疑我了么?
目色无由一凄。
绿衣之人道:“我与师父言‘师伯曾询虫蛊细节,方能定夺研血之毒,如此看来,应是不谙’。”
抬头来看向面前墨衣云纹之人。叶绿叶续道:“但叶绿叶后来思及,当日师伯所问,每一处都为蛊相关键之处、关键之时,无一句偏颇多余。若非深谙蛊道,绝无可能问得如此精准。”
“我虽事后想明,但一直深信大师伯对家师只有护卫之意,从无累害之心,故而并未再向师父禀明此事。”
“你因何能确信……”墨然眸中已现微光,他看着面前女子,忽是温言:“我于你师父只有好意,没有累害之心?”
叶绿叶低头沉面,少许后道:“便是直觉。极为确信。”
墨衣云纹之人眉眼轻弯,眼中柔光微转,语声温然:“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也谙蛊术。”
叶绿叶肃立一瞬,下一刻抱着手中之剑,便对面前之人直直跪下。
语声极凛:“叶绿叶有事相求,望师伯能助。”
……
周身滚烫如沸,心口灼痛以极。
榻上之人望着那人滞留于帐中木案一角的元火熔岩灯,眸光微恍。
未几,肺热难耐,他辗转而咳,声声嘶哑,心口更疼。
叶绿叶与墨然前后拂帘而入。
榻上之人一眼见到他,目色微震,而后目光下意识地滞于墨然身后那脸覆面具的少年身上。
墨然回望于他,眸光温和,神态儒雅地轻拂广袖,于榻沿落坐下来。
墨衣云纹之人伸手把他的脉。
榻上之人目中一凛,本能地退避,眉间一闪而过的警惕。
墨然抬头看了叶绿叶一眼。
而后回转目光看向榻上之人,蓦然轻言道:“你在毒堡之时便已怀疑我了是么?”
见叶绿叶与云萧皆愣,墨衣云纹之人眸色温然地一笑,语声平和:“当日毒堡之劫后,江湖中人聚于堡中大厅议事,梅疏影拿虞韵致相胁逼问在场可有影网中人……虽未能激出任何一人,但梅疏影走后,云萧师侄却看向了我。”
墨然眉目温然地看着榻上之人:“当时,你便已怀疑我就是梅疏影口中所说影网中人了……可是?”
云萧无声敛目。
叶绿叶倏震。
墨然身旁的少年人眼神立时一凛,周身气息已变,戒备地立于墨然身后寸步未动。手已按剑。
榻上之人回看他:“时梅大哥所言之人……”
“你之怀疑,并未错。”墨然静坐榻沿一侧,语声仍旧温和:“我就是影网背后,真正的主人。”
第293章 灼
“郭小钰虽为影主,但所行之事皆为我授意。”
他看着云萧、叶绿叶二人,神色宁和,举手投足皆温柔。“石木草、冷剑心、虞韵致都为我影网中人,夺陨铁是为造毒堡一役所需千机血弩,劫青娥舍岁银是为重建毒堡、扬毒堡复兴之名,梅疏影在关中遇袭是我授意小钰所为,青娥舍傅老、祭剑山庄公输明之死亦是小钰为之,是为夺陨铁及岁银之事善后。”
叶绿叶瞠目,下瞬凛色。
“便如梅疏影所言,江湖之众因能从我影网获悉欲知之事,贪此私利,便对我影网的存在只当不知。影网与惊云阁相斗十数年,亦不闻不问。”墨然语声淡然道:“故我才能筹谋多年,行毒堡覆灭整个江湖之役。”
墨衣云纹之人直视云萧,语声仍淡:“此事虽被你一人力挽狂澜,但巫家声名已落,武林元气大伤,我想要的,也已然达到了。”
叶绿叶震目拧眉:“可是当时,师伯分明身在凌王府中与我和师父救治霜宁……”
云萧打断了叶绿叶所问:“你因何要做这些?”
“因何?”墨然微微扬笑:“当日在毒堡,云萧师侄不是已然知晓因由了么?”
榻上之人一瞬间凛目:“你才是真正的墨夷氏遗孤……”
墨衣云纹之人眸光微敛,掩于广袖下的手蜷起,无人可见。“不错……我是前任武林之主墨夷家的后人。”
“当年墨夷氏为叶家影卫,愚忠于朝廷,因一句直言进谏触怒明帝,后被叶家与巫氏合谋灭门,此后巫家便将我墨夷氏取代,成为新的武林之主兼叶家影卫。”
叶绿叶震声:“如此,影网为何要覆灭江湖?又为何要与梅疏影相斗?”
墨然语声宁和:“覆灭江湖是他们咎由自取,你等可言是迁怒,而与梅疏影相斗,是因惊云阁暗中查我墨夷氏案,其长老之一苏凝有圣手之名,具验尸之能,当年她已验明我墨夷氏众是死于巫家无刃刀下……”语声渐冷,墨然续道:“却建言惊云阁只当不知……此后当时的惊云阁主梅落雨不但未向江湖公开,更言墨夷氏死因不明……为巫氏向整个江湖武林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