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之人空茫的目中一片殇沉。
“这一场,是你们赢了。”阵前空地上,舞雩声已无声息。羌骑前列的拉巴子看了地上黑袍与血相染的尸首一眼,眸光慢慢垂落。微有哀意。
话音落下。
黑红色的身影鬼魅般掠上阵前,将地上绿衣女子小心翼翼地抱起,退离。
行速极快,伸手抱起的动作极小心,形成反差。能见其间护意。
叶绿叶的手身不由己地从黑衣红樱之人臂弯中垂落下来,她听着耳旁掠过的风声,虚弱地唤了一声:“师弟。”
云萧抱着她一路掠入了罗甸城医帐之中。
“最后一战,至关重要,容我等入城商议过后,再来迎战。”北曲看着对面弋仲、拉巴子、赫连绮之等人道。
赫连绮之慢慢收回了落在那已成废人的绿衣女子身上的目光,嘴角笑意明显,并不掩饰,闻言挑了一下眉。
拉巴子先于他应了声。“无妨,我等亦需收敛勇士尸身。”
北曲听罢微一点头,留两名得力副将坐镇,自退回城中与众议事。
璎璃此前便已推起白衣女子紧随云萧回往城中。墨然领身侧少年随行在后。
入得叶绿叶所在营帐,便见帐中黑衣红樱之人已将叶绿叶衣物撕开,与她止血包扎小腹伤口。墨然看一眼,又领少年退出了医帐。
璎璃立时上前帮忙。
端木若华近身,慢慢摸索着于榻沿把住了叶绿叶的脉,片刻之后,触在榻上之人腕脉上的手指抖了一下。
待取朱叶丹数颗予叶绿叶服下,黑衣红樱之人与璎璃合力为其包扎清理罢,换下了浸满血污的绿衣。此时叶绿叶已然昏迷,素来冷漠的脸上不见分毫血色,虚弱苍白又安静地躺在榻上。
……
“本王的宝贝女儿不是喜欢练武么?父王给你寻了一套厉害剑法。”张灯结彩、繁华热闹的宣王府中,英武的中年人一把将她抱起,接过心腹侍从递上来的一把剑和一本剑谱,镇重地放入了她手中。“这套剑法得来可不易,不过父王相信绿儿定不会叫父王失望。”
她仰起尚且稚嫩的脸,对面前中年人骄傲道:“那当然!父王放心!绿儿一定会练得很厉害,不会叫父王失望!”
“好!不愧是本王的女儿!”
那时周围逢迎祝寿的话,似乎还在耳旁,父王的朗笑声,更是清晰。
……
黑衣红樱之人试着将内力渡入叶绿叶体内……便如石沉大海,不能觉到半点内息流动。
云萧抑声:“师姐周身筋脉尽断,武功已废……此后恐怕亦无法再习武……”
“且双手难御……会沦为废人。”端木若华慢慢收回了放在叶绿叶腕上的指,苍白的脸上亦无血色,眸无点光。
璎璃凛然立身在木轮椅侧,面上寒白,紧紧抿唇不言语。
久久,闻椅中白衣女子慢慢低头,如自语般喃了一句:“绿儿恃武,向来自傲……如何能承?”
语声虽浅却萦满了深远寂寂的怜疼,竟感彷徨。
端木若华垂目间正对着榻上绿衣之人所在,久久未言语。
北曲等赶来看过榻上的叶绿叶后,镇重地对着榻上绿衣女子揖了一礼,方才退出。
孔嘉送回孔懿并安抚后,折回阵前与北曲之副将二人领夏军驻守。
云萧于医帐中照看着叶绿叶,其余人应北曲之邀转往主帅营帐。
一入帅营,北曲开口:“如今局势,两军各胜一场,是故叫阵第三场便是生死成败之战……西羌必会派那无人不忌惮的第一勇士虎公主上场……”
北曲沉声:“此女之威,我此前已述,可言,我夏军阵中,无人能与之为敌。”
那曾与之交过手的铁面少年立身在墨然身后,目中是认同之色,抿了唇。
“第三局若败,若按约定我们便要伏首认输……即便我等不按约定,拒不认输,强自与他们厮杀为战,士气已衰,败局已定,届时罗甸不保,益州后方宁、广、荆三州安宁不保,大夏益州地界之外的安稳亦不保……局势之危,我等应都清楚。”转目望着帐中之人看了一圈,北曲语声绝肃,直言:“但与西羌虎公主的这一战,却已是九成九……要输。”
四下无声,针落可闻。
据闻西羌虎公主十四岁后便无人能从她手下单独走过三招。
巫亚停云座下猛将田狣被此女一槊即砸碎了五脏六腑,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完即毙命……连她兄长西羌大王子弋仲都不敢接她全力一招。再观夏军阵营,恐怕派谁到她面前都是送死……道是必输无疑。
众皆默然。能知北曲口中所言九成九的败率,已是保守。
北曲周身气息转而深沉,再不多做客套、虚与委蛇,转目看向了帐中一人:“叫阵第三场必为死战,眼下胜率已微,如此……”本将宁可派出迎战之人败亡之余,可抹除另一个风险。
他最后一句虽未言出,但椅中白衣人感受着他投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却似猜到了什么。
神色一震,端木若华抿唇肃色。
墨然、墨夷然却、璎璃看着凝目在白衣之人身上的北曲,不禁震色,抬头回看之际,便见其目光仍未收回,竟似带着某种警示之意,仍旧直直落在椅中女子身上。
“我欲派先生门下云萧公子出战,先生以为如何?”
指尖控制不住地一颤,椅中女子慢慢抬头来,空茫的目中一片惊怃。
其曾述之言,回荡耳侧。
——“我所知清云鉴传人并非不可嫁娶,只因心在天下、忙于济世又淡泊为怀……无一涉入红尘……但若是与自己门下弟子,先生所为未免过了。”
——“此次羌骑来袭之战,我等与先生若都不幸身殒,万世皆空;若然先生与其门下幺徒还活着……”
颤动的手指慢慢握紧,白衣之人心口猛窒,疼拧。
其意是……
——你二人独活一人,清云鉴之声名,方安。
是此生从未觉出过的难堪、深寂之感。
素来平和淡漠的神色变得沉抑,椅中女子微微侧首,凝声绝肃:“第三场,可由本宗一试。”
帐中者,北曲骤然凝色,墨然、璎璃者目中一震。
“萧儿尚幼,力不能及,端木可试,或有一缕胜机。”
北曲对于其武尚震,墨衣云纹之人声凛,牢牢看着椅中女子道:“即便能胜,以师妹你此身境况,也必无生机。”
女子慢慢转动木轮椅,背对了帐中之人:“关乎罗甸之危,益州后方之危,大夏之危,如今形势,当只需胜机……无需、亦无暇顾及生机。”
言罢,自行推动木轮椅,行出帅营。
……
医帐之中。
黑衣红樱之人照看罢榻上绿衣之人的伤势,不得不思及此刻局势。
亦能想到西羌派出的最后一人,必是拉巴子无疑。
思及当日徐州雪岭中,纵白化作两倍身形于雪窟洞外一爪拍向她……她手下勇士四人合抱尚且拦截不住,却被她一人单手即钳制住……
当时所见,便是一只硕大的狼爪于她细瘦的五指间动弹不得。
不免忌惮深骇。
若与此人为战,夏军阵中除却师父,恐无人能与之一敌……
思及此,心下骤然一震,凛极。
但不能是师父,一定不能是师父。
沉疴病体,宿毒缠身,师父体内本已残留着小师姐渡蛊留下的一身毒秽,饶是雪阳蛊也不过噬去三成,只靠着已然退至第五层的水迢迢元力相抗相护,才得像个常人一般无二,但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一日日都在耗去天鉴元力。
若倾力一战,元力用得太过、动荡倾覆,让体内毒秽侵入心脉,毒入五腑……必无生机。
凛目倏立,黑衣红樱之人当即唤来纵白,守在叶绿叶榻边,己身大步行出。
纵白伤势还未痊愈,被从城中角落的窝中唤过来,惫懒无力地趴在了叶绿叶榻前,蜷尾不动。
掠身至主帅帐营外,所闻之言,正是椅中女子那一句:“关乎罗甸之危,益州后方之危,大夏之危,如今形势,当只需胜机……无需、亦无暇顾及生机。”
黑衣红樱之人拂帘,看向椅中白衣人道:“师父。”
端木若华闻他唤声,神色无言一凛,敛目未应。
想到椅中女子身负天启神示清云鉴之名,是夏国举足轻重之人,墨然下时转目看向北曲,等其出言阻拦。
然北曲目色微冷地来回打量过黑衣红樱之人与椅中女子,便转而行向帅营以外,大步而离,口中只道:“如此,小将先行回到阵前相候。”
墨然、璎璃面上神色皆一震。
椅中女子静坐不言,面容极肃,有不再相议之色。
“劳烦璎璃,推我出罢。”女子言罢,璎璃下意识地上前推过木轮椅。
却被黑衣红樱之人拦下。“你等先出。”
帐中之人便又震了震神色,看过他们师徒二人,微敛目。璎璃转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