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围的羌人汉民中,一个离道旁后面树林最近的羌人青年突然觉得后颈一疼,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什么东西……”
隔着低矮的野草丛,随即一眼望见绛紫罗裙的少女躺在不远处。“那是……”
这边木比塔正问:“比如路上遇到的……”
羌人青年的高声叫喊同时响起:“九州大哥!你快来!阿吉妹妹昏倒在林子里了!”
九州旭闻言“唰”的转头,急步奔去:“什么??阿吉在哪?!”
一干羌人汉民闻话都朝喊话的青年围过去,九州旭急忧之下不及理会木比塔,排开众人便奔至了九州纳吉身旁。
一旁的羌人青年已把少女从林中地上扶抱起身。
“阿吉!”九州旭背对众人随即一把捋起袖口为其把脉。
羌人青年抬头来隐约看见少女袖口两三道镂空的血迹:“啊血……”
下瞬便见少女右腕血迹被九州旭单手挡住,把脉之际换过手,血迹再看已濡湿沾染上青年衣袖,腕上几近于无,也未见伤口。
羌人青年心有余悸:“只是沾到血没受伤吗?还以为阿吉妹妹她……”
此时的九州旭低垂着头,颇有几分生硬地打断了青年的话:“嗯。”
羌人青年有觉,讷讷地不再开口。牙鲁医生也赶来,从九州旭背后绕上前来:“阿吉怎么会晕倒,她不是跟着……”
九州旭突然回头,打断牙鲁医生道:“是宿疾又犯了。”
“什么?!这小丫头怎么又犯病了,不是都好了么?!”
九州旭一脸沉重地回转过身看向木比塔:“木比塔,你方才说路上遇到的什么?”
木比塔听见他们呼声,此时已利落翻下马背,大步行来。“阿吉怎么了?”语声忧切。
羌族勇士日麦牟西跟随于他身后。
“你也知道纳吉一向体弱,旧日不时晕厥……此次似是旧疾又犯了。”九州旭回看他,语声罕见的沉忧。
木比塔径直前行至九州旭面前、少女身旁,看着少女昏迷无知的模样,满目是忧:“此前不是说常服鹿茸参汤助阿吉妹妹健体强身,这病就治好了么?怎么又犯了?”
九州旭怔,目视木比塔微久,眸光有些松动,拨动嘴唇欲说什么。
“我过几日收拢一些鹿茸老参再给你送过来,一定要治好阿吉妹妹。”
九州旭看着他,强自敛声,最后言:“谢谢你,木比塔。”
木比塔豪迈地伸手拍了拍他一侧臂膀:“从凉州到这里,我们都这么多年兄弟了,还客气什么呢!”
转头又看昏厥的少女:“和阿吉妹妹也是,都认识这么久了。她这个病我还以为早好了呢。”
九州旭直视木比塔,轻声:“我也以为纳吉的‘病’已经好了。”
“别太担心,阿吉妹妹一看就是受山神和地盘业主庇护的,一定会没事的。”
九州旭回看木比塔,再度点了点头。
“所以你这一路有没有遇到一男一女两人呢?应该都受了重伤,其中那女的是个瞎子,腿也是废的。”木比塔微微笑着再看九州旭。
牙鲁医生闻声微愣,回过头来。“啊……”
“没有。”九州旭微扬声:“一路行来就我们一行,你说的一男一女重伤的两人,我们并没有遇见。”
周遭羌人汉民闻言,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下瞬尽皆跟着摇头做茫然状。
“这样啊。”木比塔凝目在九州旭脸上。
九州旭便又问道:“你说的这两人是何人?”环看手持铁-弩的数百羌骑,九州旭面上更显惑色:“你带羌骑来此是在搜寻那两人?为何?”
木比塔笑起来:“你不是持中立之态,不管我们羌族与夏国的战争么?”木比塔一脸无邪道:“那我就不能告诉你细节啦。”
“这样……”九州旭收起惑色,便行了一礼道:“那九州旭便不多问了。”
木比塔随即转头环顾起了在场其他羌人汉民。
他们当真没有遇见清云宗主师徒二人?
没理由。若非坐上马车,两个重伤的人跑不远,他们早该落入自己手中;
而若坐上马车,沿着青蛉水一路寻过来,只有九州旭这一队马车。
九州旭为什么要骗我?还是他真的没有救清云宗主和云萧?
被他目光所及的羌人汉民都低头整理起了行囊,并不与他对视。
木比塔挑了挑眉。
问他们没有用,只要九州旭开了口,就算逼问,他们也不会说的。
——这也正是哥哥重视九州旭的理由。
不过,我一寸寸搜过来,无一处遗漏,速度又快,不可能追不到他二人。
眸光微微转暗,木比塔脸上一派爽朗无害的笑容。
九州旭一定遇上了清云宗主二人,所以……他为什么要帮他二人跟我隐瞒呢?
——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单纯地想要救两个汉人?
此时九州旭已从旁人手中抱过来妹妹九州纳吉,与木比塔点了点头后,转身将妹妹送入一路休憩用的马车里。
牙鲁医生跟随进了马车,细致地给少女查看手脚伤处及脉搏,低着头,并不多话。
九州旭确认妹妹与往日一样,只是昏厥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沾染上血污的长袖。
——中痹尸散多年,许木比塔为。容致歉。
片刻前,此三行小字便以血写在少女腕袖下。
九州旭目光复杂了一瞬,随后紧紧抿唇。
……
“木比塔将军,我们走吗?”一名羌骑副将上前附到木比塔耳边问。
木比塔继续看着在十数辆马车间忙碌来去的一干羌人汉民,目露微光。
以九州旭的性格,必是好人做到底,如果他当真救了人,伤重下赠马送行应是不在话下。
木比塔回头对身旁副将道:“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往别的方向跑出的马蹄印。”
那副将微愣,不敢有疑,当即应:“是!”
片刻后即返,压低声音回道:“回木比塔将军,确有一行单独的马蹄印往东行出。”
模样秀丽的少年随即扬起一侧唇角。
往东正是回牂柯郡织金的方向,他们是想要回夏营中军所在!
木比塔当即冷声下令:“日麦牟西,你领七百人截在青蛉往东的必经之路上,一定不要让他们顺利逃回夏营!”
日麦牟西瞥了木比塔一眼:“我带走七百羌骑弩兵,你身边就无人了。我们兄弟奉命保护你的安危。”
木比塔毫不在意道:“无妨!我领余下一百弩兵即可,你只管去。”
日麦牟西回目扫了一眼一干手无寸铁的羌人汉民,遒劲的粗眉微拧,这才转身驾马,呼喝离去。
……
离一干羌人汉民不远的林野深处,溪水随山势曲折蜿蜒。
茂盛披离的野蒺藜后,一名羌骑兵被一只手箍住脖颈,铁箍一样摁在树后阴影之下。
“我知道的我全都说了!”羌骑发着抖,紧紧看着面前之人,嘶哑出声。
因是羌语,云萧不懂,转头问身旁女子。“师父?”
端木若华摇了摇头:“他已问不出了。”
云萧指下微一用力,羌骑闷哼一声即歪头昏死过去,滑落倒地。
“木比塔派人顺着蹄印向东截拦我们,当是没有相信九州旭所说?”
“若然料定你我重伤,难逃追捕,此人应能猜到九州公子所言非实。”
云萧看着自己揽抱在怀中的女子,微微拧了下眉:“师父怎么知道,我们留下那句话,九州旭一定会替我们隐瞒?按理他们和木比塔似是旧识,没理由相信我们两个相识不过几日的外人。”
“但倘若我们所留之话属实,阿吉姑娘便一直处于危险之中,九州公子即便不信你我,也不得不防。只因事关阿吉姑娘安危。”端木若华沉静道:“而替我们隐瞒,便因我们看出了阿吉姑娘病症及幕后可能作为之人。我们既有辨识此病症之能,他若承认救过你我,一定会被木比塔怀疑:是否我们被救时看出了什么,并已告知了他们兄妹二人。”
云萧沉吟了一许:“师父的意思,九州旭是想到:如果我们所留的话是真,他承认救过我们,一定会被怀疑是否已知病症之事。”
端木颔首。
“但他即便不承认救过我们……”云萧略有些嘲讽地俯看脚下羌骑弩兵:“木比塔不一样怀疑了他么?”
端木再度颔首。“木比塔怀疑九州公子的说辞,更证明九州公子确有因由向他隐瞒。如此痹尸散之事,便越有可能是他所为。如此一来……”
端木宁声:“木比塔想必会想验证自己所为,是否已为对方察觉。”
“如何验证……”甫一出口,云萧便已想到:“他会找借口留下来试探九州旭。”
端木点了点头:“阿吉姑娘体内的痹尸散若确为木比塔所为,木比塔为何要害她?与九州旭同行的这一行人皆为寻常百姓,木比塔作为羌骑将领,哪怕只为一偏将,也可生杀,但却要始于多年,用此手段,只能是有所图。”